十二月的风裹着碎碎的凉意，从半开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卷起讲台上薄薄一层粉笔灰。初三的学长刚结束占用教室的物理竞赛，留下满黑板歪歪扭扭的公式。初一（12）班的自习课被切得七零八落，后排几个男生窸窸窣窣地传着纸条，前排的女生埋着头抄错题本，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自行车铃铛声缠在一起。
宋婉捏着黑板擦的手指微微用力，白色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落进她深蓝色的校服领口。她个子一米六，站在讲台前刚好够到黑板最顶端的角落，扎得一丝不苟的高马尾随着抬手的动作晃了晃，黑框眼镜滑到鼻尖，她腾出一只手把眼镜推回去，镜片反光里映着满教室的人头攒动。作为班长，她得在上课前把这狼藉的黑板收拾干净，班主任说过，好的学习环境从一块整洁的黑板开始。
体委班长！
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喊，宋婉回头，看见体育委员扬着手里的一张值日表
体委这周的大扫除是不是换了人啊？我记得周二的窗台不是我擦啊！
宋婉的记性好得出奇，她甚至不用翻本子就记得清清楚楚
宋婉上周调了，你和李梓棋换了，她周二要去参加数学培优。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笃定，不会让人觉得生硬，又能稳稳当当镇住场子。体育委员抓抓头发，哦了一声坐下了，宋婉转回身，继续对付黑板上顽固的公式印子。
她做事向来靠谱，班里的大事小情，从收作业到排座位，从组织早读到晚自习纪律，她总能打理得井井有条。班主任总说，宋婉这孩子，比同龄的孩子要稳得多。她自己倒没觉得，只是习惯了把事情做好，习惯了看到乱糟糟的局面就忍不住伸手理顺，就像现在，她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连粉笔槽里的灰都用纸巾仔细抹掉，才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回自己的座位。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刚响，教室后门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伴随着一声软乎乎的“哎呀”，像颗裹着糖衣的小石子，轻轻砸进安静的自习课里。
宋婉循声看过去。
一个矮矮的女生正手忙脚乱地捡掉在地上的书包，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有点大，罩在她身上晃悠悠的，露出里面米白色的毛衣领口。她的头发是短短的自然卷，像顶着一头蓬松的小羊毛卷，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她的脸上散落着几颗浅浅的小雀斑，像撒了一把碎碎的橘子籽，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慌慌张张地去够滚到脚边的笔袋。
宋婉认得她，是隔壁组的田佳瑄。她们同班快半个学期了，宋婉作为班长，能叫出班里所有人的名字，却没怎么和这个女生说过话。只记得每次老师点名，她答“到”的声音都小小的；记得她上数学课的时候总爱走神，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干发呆，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会眨巴着眼睛说“我……我没听清”；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小雀斑跟着一跳一跳的，特别可爱。
田佳瑄在班里观察着老师的踪影，确认不在后终于把散落一地的文具都捡回书包里，她站起身，拍了拍校服裤子上的灰。
田佳瑄呀！
她的橘子掉了。那是一个黄澄澄的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包侧兜里滚出来的，滚到了宋婉的脚边。
田佳瑄的脸瞬间红了，从脸颊红到耳根，她看着那个躺在宋婉脚边的橘子，又看看宋婉，手指紧张地绞着校服衣角，圆圆的眼镜滑到鼻尖。她想说“不好意思”，又想说“麻烦你了”，结果嘴巴动了动，只发出一声小小的气音。
宋婉弯腰，捡起那个橘子。橘子带着阳光的温度，还沾着一点粉笔灰。她用手指轻轻蹭掉灰，抬头看向田佳瑄，露出一个笑。她的笑容很明朗，像十二月里难得的好天气，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弯起来，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温柔。
宋婉你的橘子，收好了，别被老师知道了
宋婉把橘子递过去。
田佳瑄的眼睛亮了亮，像突然亮起的小灯泡。她连忙接过橘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
田佳瑄谢谢班长！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雀跃的尾音，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田佳瑄我妈早上塞给我的，说补充维生素……
宋婉看着她紧张得攥紧橘子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女生，好像总是这样慌慌张张的，像只容易受惊的小松鼠，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可爱。
宋婉挺好的，课间吃刚好，补充能量。
预备铃的最后一声响完，田佳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田佳瑄糟了！我还没交英语作业！
她的英语作业本放在最上面，刚才捡东西的时候被压在了书包最底下。她手忙脚乱地拉开书包拉链，哗啦啦翻找起来，自然卷的短发随着动作一颠一颠的。宋婉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刚想开口说“别急，我帮你一起找”，就看见田佳瑄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练习册里扒拉出了英语作业本，她松了口气，拍了拍作业本上的灰。
宋婉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田佳瑄抱着作业本和橘子，小跑着往英语课代表的座位冲，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宋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田佳瑄班长再见！
说完，她又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宋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阳光落在她蓬松的卷发上，像撒了一把糖霜。
上课铃正式打响，英语老师抱着课本走进教室，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宋婉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得笔直，拿出英语课本和笔记本。她的笔记本记得整整齐齐，字迹娟秀，重点内容用红笔标着，一目了然。
窗外的风还在吹，梧桐本就光秃秃的小枝干簌簌地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宋婉听着老师讲课的声音，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却忍不住分了点神。
好像……这个有点呆萌的女生，也没那么让人难以接近。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隔壁组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懊恼的“哎呀”。
宋婉侧过头，刚好看见田佳瑄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英语课本，圆圆的眼镜滑到鼻尖，她正用铅笔头戳着课本上的单词，嘴里小声嘀咕着：
田佳瑄这个单词怎么这么难记啊……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落在她脸上的小雀斑上，落在她抱着的那个黄澄澄的橘子上。
宋婉的笔尖顿了顿，嘴角，又忍不住弯了起来。
下课铃响的时候，宋婉收拾好笔记本，刚想站起来，就看见田佳瑄抱着那个橘子，犹犹豫豫地朝她走过来。她的步子很小，一步一步，像在踩什么小心翼翼的节拍，自然卷的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田佳瑄班长
田佳瑄站在她的座位旁，仰着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
田佳瑄这个橘子……分你一半吧！很甜的！
她举起那个黄澄澄的橘子，像举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宋婉看着她眼里的光，看着她脸上浅浅的小雀斑，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样子，心里暖洋洋的。
她笑了，点了点头。
宋婉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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