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梦九归点头应允，栀忘言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带着疲惫的笑意。“太好了！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馆，味道正，也清净，我们去那里吧！”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整理自己凌乱的仪容——重新系好松垮的领带，抚平衬衫的褶皱，又将摔裂屏幕的笔记本电脑塞回包里，动作间依旧带着社畜特有的、试图维持体面的仓促。

梦九归只是安静地站着，看着他忙碌。这个名叫栀忘言的年轻男人，身上有种奇特的矛盾感：精致的西装与浓重的疲惫，得体的社交辞令与濒临崩溃的情绪，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与掩饰不住的好奇探究。这是一个被这个世界的规则严密束缚、却又在某些瞬间（比如刚才差点被车撞时）暴露出极度脆弱的个体。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巷，重新汇入街道的人流。梦九归那一身青色道袍和背上的布包，依旧引来不少侧目，但与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相比，这种注目已算温和。栀忘言走在前面半步，不时回头确认梦九归是否跟上，眼神复杂。

那家私房菜馆藏在一片老式居民楼的底层，门面不大，装修古朴雅致，确实颇为安静。此时已过正常饭点，店内客人不多。老板娘是个眉眼和善的中年妇人，似乎认识栀忘言，见他带着一个气质迥异的陌生人进来，也只是微微惊讶，便热情地引他们到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

“还是老样子？今天有新鲜的清蒸鲈鱼和文火小牛肉。”老板娘递上菜单。

“嗯，老样子，再加这两个招牌菜。”栀忘言接过菜单，却直接推到了梦九归面前，“梦先生，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别客气。”

梦九归的目光扫过菜单上那些他大多不认识的菜名和图片，摇了摇头。“你点便可。”

栀忘言也不强求，又加了两个清淡的素菜和一份汤，嘱咐老板娘尽快上菜。

等待上菜的间隙，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窗外的光线透过竹帘，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梦九归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双手自然放在膝上，目光沉静地落在桌面纹理上，仿佛入定。栀忘言则有些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试探：“梦先生……刚才……你真的没事吗？我是说，你的手……”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飘向梦九归那只看似寻常、骨节分明的手掌。

“无碍。”梦九归抬起手，掌心向上，展示了一下。皮肤略微有些发红，连皮都没破，更别提骨折了。

栀忘言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那荒谬的猜测更加坐实了几分。这绝非人力所能及！他定了定神，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惑：“梦先生……你，是不是……练过传说中的……古武？或者……气功？” 他斟酌着用词，既想触及真相，又怕冒犯对方。

古武？气功？梦九归心中默念这两个陌生的词汇。从栀忘言的语境和神态推测，似乎是这个世界对某种超越常人力量体系的模糊指代？与他所修的“道”有相似之处，但层次恐怕天差地别。

他略一沉吟，决定给出一个模糊但接近本质的回答：“我之所修，与你所言，或有相通，更在其上。” 他没有具体解释“其上”是什么，但这已足够让栀忘言心头巨震。

“果然……” 栀忘言喃喃道，眼神亮了起来，那是一种长期困于琐碎现实、突然窥见超然可能性的激动，“我就知道！这世上……果然有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层面！”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恳求，“梦先生，今天的事……可能已经被人拍下来传到网上了。虽然那司机自己理亏不敢追究，但……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我的意思是，你这样的……存在，是不是需要隐藏身份？”

麻烦？梦九归想起刚才那些举着手机拍摄的人群和赶来的警笛声。他确实不喜瞩目，更不愿被这个世界的官方力量过多关注。但“隐藏身份”？他本就是异世来客，何来身份可隐？

“我自会处理。” 他淡淡说道，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淡然，仿佛那些可能的“麻烦”不过是清风拂面。

这时，菜陆续上来了。清蒸鲈鱼鲜嫩，文火小牛肉酥烂入味，几样时蔬炒得碧绿清爽，汤色奶白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与工地食堂的粗粝食物截然不同。

“梦先生，请。” 栀忘言连忙招呼，自己也拿起了筷子。他是真的饿了，惊吓过后，食欲反而被勾了起来。

梦九归看着满桌菜肴，拿起筷子。动作起初有些生疏（这个世界的一次性竹筷与他用惯的木质或金属筷不同），但很快便适应了。他夹起一块小牛肉送入口中，肉质酥软，酱汁浓郁，确实美味。他又尝了鲈鱼，鲜甜细腻。食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来纯粹的感官愉悦。这与服用辟谷丹或吸收灵气截然不同，是一种更贴近“凡人”、更踏实的人间烟火气。

他吃得很慢，很仔细，每一口都充分咀嚼，感受着食物转化为热量的过程。没有言语，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和咀嚼声。

栀忘言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见梦九归吃得专注，自己也渐渐放松下来，大快朵颐。他是真的饿坏了，连续加班和刚才的惊吓消耗巨大。两人就这样默默吃着，气氛反而比刚才刻意寻找话题时自然了许多。

酒足饭饱（栀忘言要了一壶清茶），桌上的菜肴被消灭了大半。栀忘言放下筷子，满足地叹了口气，脸上疲惫之色稍减，多了些血色。他看向梦九归，发现对方也刚好放下筷子，碗碟干净，举止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

“梦先生，饭菜还合胃口吗？” 栀忘言问。

“甚好。” 梦九归点头。这是实话。食物的滋味，是他体验此世的重要一环。

“那就好。” 栀忘言笑了笑，随即神色又变得郑重起来，“梦先生，今天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已经……”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转而道，“我看梦先生……似乎对这里不太熟悉？” 他指了指周围，意指这个城市，乃至这个世界。

梦九归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初来乍到。”

初来乍到？这个说法很模糊。是从深山老林刚入世？还是从更遥远、更不可思议的地方而来？栀忘言不敢细想，但心中那个猜测越发清晰。他压下翻腾的思绪，诚恳道：“那……梦先生现在有什么打算？如果需要帮忙，比如找地方住，或者……了解一些这里的事情，我虽然能力有限，但一定尽力！”

帮忙？梦九归心中一动。他确实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寻找可能存在的“灵气”替代品、关于时空的线索，或者至少，更安全稳定的生存方式。眼前这个叫栀忘言的年轻人，虽然自身困于这个世界的“疲惫法则”，但显然是这个社会正常运转体系中的一员，拥有他所缺乏的常识和信息渠道。

“确有一事。” 梦九归缓缓开口，“我需寻一些……特别的书籍，或去处。”

“特别的书籍？去处？” 栀忘言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是关于……嗯，你修炼相关的内容吗？还是……历史传说？神秘事件？”

“皆有。” 梦九归道，“凡涉及天地异象、古老传承、超常之力、时空秘闻……皆可。” 他的描述很宽泛，却直指核心。

栀忘言眉头微蹙，认真思考起来。作为一个浸淫互联网行业、信息触角相对灵敏的年轻人，他立刻想到了几个方向：“如果是书籍，一些古籍书店，或者旧书市场，可能会有这方面的冷门书籍，甚至是一些手抄本。网络上也有一些论坛、贴吧，专门讨论都市传说、未解之谜、玄学之类，虽然鱼龙混杂，但偶尔也能淘到点有意思的信息。至于去处……” 他想了想，“一些有名的古刹、道观，或者有特殊传说的山川古迹，或许……值得一看？不过，那些地方现在大多成了旅游景点，商业化很严重，不知道还有没有真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梦九归的反应。见对方听得认真，便继续道：“如果梦先生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留意，整理一些可能相关的资料和信息。我本身也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只是以前只当是故事看，没想到……” 他看了一眼梦九归，意思不言而喻。

“可。” 梦九归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有一个本地“向导”或信息收集者，无疑会方便许多。至于信任……他救过对方一命，这本身就是一种因果联系。而且，他能感觉到，栀忘言的好奇和感激是真诚的，暂时并无恶意。

“太好了！” 栀忘言有些兴奋，随即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屏幕碎裂但还能开机的笔记本电脑，又摸出纸笔，“梦先生，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嗯……你有手机吗？”

手机？梦九归摇了摇头。他见过工友们使用那种会发光、会发出声音的小方块，知道那是这个世界的通讯工具，但他自己没有。

栀忘言一拍脑门：“是我疏忽了。那……这样，梦先生你目前住在哪里？或者，我给你我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问人住址有些唐突。

梦九归略一思索，报出了工地的大致方位和“老陈”的名字。“我暂居彼处。”

工地？栀忘言愣了一下，看向梦九归那身显然不属于工地的装束和超凡脱俗的气质，很难将他和建筑工人联系起来。但他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认真记下。“好，我记下了。我也会把我的电话和住址写给你。” 他飞快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信息，递给梦九归。“梦先生如果有事，可以到那里找我，或者……让工地的人给我打电话也行。”

梦九归接过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和一个地址。他扫了一眼，记在心中，然后将纸条收起。

“还有，” 栀忘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梦先生，你……平时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像今天这样……嗯，显露力量的事情，最好还是避免。这个世界……对超出常理的事情，接受度可能没那么高，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麻烦。” 他言辞恳切，是真心为救命恩人考虑。

梦九归明白他的意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在哪个世界都通用。今日之事，虽是情急出手，但也确实过于惊世骇俗。他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提醒。”

见梦九归听进去了，栀忘言松了口气。他又给两人斟上茶，聊了些城市里的基本情况、风俗习惯，试图让梦九归更快融入。梦九归大多只是倾听，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比如货币体系、法律法规、主要的交通工具和通讯方式等。他的问题往往直指核心，让栀忘言暗自心惊，愈发觉得对方来历不凡。

天色渐晚，茶壶见底。栀忘言看了眼时间，虽然意犹未尽，但也知道该结束了。他招手叫来老板娘结账。

“说好我请你的。” 栀忘言坚持付了钱。

两人走出菜馆。夜色已浓，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与白天是两种不同的喧嚣。

“梦先生，我送你回去吧？或者……你去哪里？我打车送你。” 栀忘言提议。

“不必。” 梦九归摇头，“我自便。”

栀忘言知道对方非寻常人，也不勉强，只是再次郑重道谢：“梦先生，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交代的事情，我会尽快去查。有消息我……我怎么联系你比较方便？” 他忽然想到梦九归没手机。

“我若有需，会寻你。” 梦九归道。他确实需要时间消化今天的信息，也需要回到工地那个暂时的栖身之所。至于联系，他自有办法。

“好，那我等你消息！” 栀忘言用力点头，目送着那道青色的身影转身，很快融入夜色与霓虹交织的街道人流中，步伐沉稳，背脊挺直，仿佛与周围的一切既融合又疏离。

直到梦九归的身影消失不见，栀忘言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今天经历的一切如梦似幻。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工地地址和“老陈”名字的纸条，又想起那变形冒烟的SUV车头和那只安然无恙的手掌，心跳又有些加速。

是危机，也是奇遇。

他抬头看了看城市璀璨却冰冷的夜空，第一次觉得，这座他每日挣扎求生、疲惫不堪的城市，似乎隐藏着他从未想象过的秘密与可能。而那个名叫梦九归的神秘青年，就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不可思议世界的大门。

他紧了紧手中的电脑包（屏幕碎了，还得修），转身朝着自己租住的小公寓方向走去。步伐，似乎比往日轻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