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晚握住了那枚墨绿色的扳指,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一路凉到心里。她把扳指和黑色铁管贴身藏好,粗糙的布衣硌着皮肤,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灰隼如约出现,依旧披着那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帽檐低垂,看不清表情。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
“换上。”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
林晚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半旧的灰色男式胡服,皮革镶边,适合骑马奔波,还有一双结实的皮靴,一顶挡风沙的毡帽,甚至有一把带鞘的短匕,样式普通,但入手沉重,刃口隐有寒光。
“往北三十里,有个叫‘羊角沟’的地方,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会有驼队经过,前往西域。”灰隼等她换好衣服,才开口,语气是交代,而非商议,“今天是二十五,你脚程快些,能在二十七清晨赶到。驼队领头的是个粟特商人,叫安鲁,认得这扳指。给他看,他会安排你混入队中。”
“萧珩那边……”林晚将短匕插进靴筒,动作有些生疏,但眼神坚定。
“我会处理。”灰隼打断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只管走,不要回头。路上机灵点,少说话,多看。这包袱最下层,有一点碎银和铜钱,还有一张简易地图和辨别方向的磁石。往西走,过了玉门关,才算暂时安全。”
林晚系好最后一根皮带,抬起头,毡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了王府中的怯懦或冷寂,只剩下一种近乎锋利的决绝。“你要我做的事,我会尽力。但如果你骗我……”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林晚。”灰隼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这是交易。你完成了,自然有你的报酬。完不成,或者泄露半分……”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林晚抿了抿唇,不再言语。她知道,从她接过扳指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无论前方是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她都只能走下去。
灰隼将她带到客栈后门,那里拴着一匹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四肢修长有力的黄骠马。“骑马,会吗?”
林晚点点头。原主在相府时偷偷学过,骑术不算精湛,但能应付。
灰隼不再多言,翻身上了自己那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跟我走,送你出隘口。”
两匹马一前一后,踏着尚未散尽的晨雾,离开了喧嚣肮脏的望北驿。守门的兵丁似乎认得灰隼,远远看到便打开了简陋的木栅栏,没有盘问。
出了驿站范围,地势陡然变得开阔荒凉。灰黑色的砂砾地上,只有零星枯死的骆驼刺在风中颤抖。巨大的黑色石山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条通往未知的狭窄通道。
灰隼策马走在前面,脊背挺直,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林晚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阴影。这里确实是埋伏的绝佳地点。
一直走到隘口最狭窄处,仅容两匹马并行。灰隼勒住马,转过头。晨光从石缝间漏下,在他帽檐下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看向林晚,深不见底。
“就到这里。”他说,“记住,一直往西,不要停。除非遇到安鲁的驼队,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试图回望京城,或者打听任何与瑞王府、与萧珩有关的消息。”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皮袋,扔给林晚。“里面有伤药,解毒丸,还有几块肉干。省着用。”
林晚接过,沉甸甸的。“多谢。”
灰隼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他调转马头,面向来路。“去吧。”
林晚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个神秘出现,又即将消失的男人,像一个谜。她深吸一口清冷干燥的空气,一夹马腹,黄骠马轻嘶一声,驮着她冲出了黑石隘口。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无边无际的、土黄色的荒原铺陈在脚下,一直延伸到天地交接的模糊处。风更大,卷起沙尘,打在脸上生疼。天空是一种极高极远的灰蓝色,没有云,也没有飞鸟。极目远眺,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线连绵的雪顶,在晨光中闪着冰冷的、圣洁又孤寂的光。
那就是她要去的方向?不,灰隼说往西。羊角沟在西边。
她取出包袱底层的地图。很简陋,用炭条勾勒出主要的地标:黑石隘口、羊角沟、玉门关……还有几个她看不懂的符号。磁石躺在她手心,指针微微颤动着,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收起地图,握紧缰绳,策马向着西边那片苍茫奔去。
马蹄踏起干燥的尘土,风在耳边呼啸。离开了王府,离开了萧珩的视线,甚至暂时离开了那该死的系统任务(只要她不主动触发关键节点,系统似乎也陷入了某种静默),林晚却感觉不到多少轻松。一种更深沉、更庞大的不安包裹着她。这片天地太广阔,也太荒凉,而她太渺小,太孤单。前路未知,后路已绝。
她只能不停地向前。
第一天,除了风声和马蹄声,她只遇到几只远远张望的瘦骨嶙峋的野狼,还有天边盘旋的秃鹫。她按照灰隼的叮嘱,白天赶路,尽量沿着有车辙印或牲畜粪便的痕迹走,夜晚则寻找背风的土丘或岩石裂缝休息,点燃一小堆篙草驱寒并警惕野兽,马匹拴在身边。
干粮和水都很宝贵,她严格控制着用量。肉干硬得像石头,需要用唾液慢慢软化才能下咽。水囊里的水带着一股皮子和尘土的味道,喝下去,喉咙依然干涩。
身体的疲惫和不适尚能忍受,更难熬的是精神上的紧绷。每一处阴影都可能藏着危险,每一点声响都让她心惊。对灰隼的怀疑,对前路的茫然,对萧珩可能追来的恐惧,还有那如影随形的、系统可能随时响起的警告……种种思绪在寂静的旷野中被无限放大,啃噬着她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