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安静。

猗窝座在前面沉默地走着，每一步都踏得沉重，仿佛要将对计划失败的烦躁和对鸠煙这个“疯子”的不解都踩进泥土里。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他健硕的背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鸠煙则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姿态轻盈得像在林间散步。她甚至偶尔会停下来，凑近一朵夜间开放的小花嗅一嗅，或者抬头透过枝叶的缝隙，望着天空寥寥几颗星子，哼着那首刚刚听过的、姐姐哼过的童谣变调。

“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猗窝座终于忍不住，头也不回地冷声道。

“担心什么？”鸠煙快走两步，与他并行，歪着头，笑容在月光下纯真无邪，“担心无惨大人生气？还是担心下一次计划再失败？”

“两者都有。”猗窝座停下脚步，转身，赤红的瞳孔紧盯着她，“无惨大人讨厌无用的废物和失败。你的‘游戏’如果只有这种程度，趁早消失比较好。”

“哎呀，前辈这是在关心我吗？好感动～”鸠煙捧着脸，表情夸张，随即又放下手，暗红的眼眸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但是呢，‘失败’只是收集数据的一种方式呀。通过这次，我知道了很重要的信息哦。”

“什么信息？”

“第一，姐姐在鬼杀队，而且位置不低，能参与柱级别的任务，身手还不错。”鸠煙掰着手指，如数家珍，“第二，她对‘过去’有执念，那首童谣就是证明，这是可以利用的心理弱点。第三，鬼杀队面对挟持人质、尤其是精神操控类的鬼时，会优先选择稳妥，顾忌很多——这是他们的优点，也是可以被放大的破绽。”

她顿了顿，笑容变得深邃：“最重要的是，我大概知道，什么样的‘舞台’，最能逼出姐姐的‘本色’，也最能……让那些柱们，体会到最极致的痛苦和矛盾。”

猗窝座皱起眉：“说具体点。”

鸠煙蹲下身，捡起一根枯枝，在松软的泥土上开始勾画。

“下一次，我们不用‘拖延’，也不用‘挟持人质’这么直白的手法。”她的声音轻快，像在策划一场有趣的郊游，“我们给鬼杀队送一份‘礼物’，一个他们无法拒绝，却又注定会引发风暴的‘礼物’。”

她画了一个简单的圈，代表一个地点。

“目标是‘藤袭山’外围，靠近最终选拔区域的一个小村庄。那里盛产一种对治疗鬼毒有辅助效果的稀有草药，蝶屋的采购路线之一。”

猗窝座哼了一声：“袭击药材产地？很普通。”

“不，不是袭击。”鸠煙的枯枝在圆圈旁点了点，“是‘渗透’和‘伪装’。我们需要一个……嗯，看起来完全无害，甚至值得同情的‘鬼’。”

她抬起头，看着猗窝座：“比如说，一个被‘邪恶的鬼’追杀、重伤濒死、逃到村庄求救的‘少女鬼’。她‘吓坏’了，‘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悲惨遭遇’，对鬼充满‘恐惧’，对保护她的村民和后续赶来的鬼杀队队员充满‘感激’和‘依赖’。”

猗窝座的眉头拧得更紧：“无聊的戏码。鬼杀队不是傻子，尤其是柱。”

“所以，细节要完美。”鸠煙的眼睛亮得惊人，“这个‘少女鬼’的伤势要真实——需要真的被日轮刀重伤，濒临死亡（当然，控制在能恢复的程度）。她的‘记忆’要破碎但逻辑自洽。她的‘恐惧’要真挚——可以用药物和轻微幻术辅助，但不能留下痕迹。最关键的是，她要在鬼杀队到来后，‘无意中’展露出极其稀有、对治疗重伤有奇效的‘血鬼术·治愈之触’。”

“治愈类血鬼术？”猗窝座有些惊讶，“这种能力很少见。”

“正因为少见，才珍贵。”鸠煙的笑容变得冰冷，“想想看，一个拥有罕见治愈能力、身世悲惨、对鬼充满仇恨、又极度依赖鬼杀队的‘鬼’。蝶屋会不动心吗？虫柱蝴蝶忍，那位以‘拯救’为信念的柱，会拒绝收留并研究她吗？”

她在泥土上画出第二个圈，与第一个相连：“一旦她成功进入蝶屋——鬼杀队最核心的医疗后勤基地，情报的宝库，伤员的汇集地——她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缓慢释放针对性的神经毒素影响医护人员判断？在药材里做手脚？窃取伤员情报和鬼杀队部署？或者，在最关键的时刻，在某个重要人物（比如某位柱）重伤被送进来时，给予‘恰到好处’的‘治疗失误’？”

猗窝座的眼神变了。他不再是不屑，而是开始真正审视这个计划。“人选呢？拥有治愈类血鬼术的鬼很少，还要能完美扮演角色……”

“上弦之四，半天狗。”鸠煙轻飘飘地说出答案，“他的‘憎’之分身或许不行，但他的本体‘怯’和‘哀’之类的情绪分身，在扮演‘惊恐’、‘无助’、‘悲伤’方面，简直是天才。至于治愈能力……”她笑了笑，“不需要他真的拥有。只需要在‘觉醒’时，用我的一点‘熵烬领域’反向操作，模拟出‘刺激生机’的假象，配合一些珍贵的、能快速愈合伤口的稀血制品，短时间内足以以假乱真。重点是‘进入’和‘取得信任’，只要进了蝶屋，后续‘能力失效’或‘不稳定’，都可以用‘伤势未愈’、‘心理创伤’来解释。”

她又在泥土上划出第三条线，连接第二个圈，指向远方：“这是第一层。第二层，我们同时在另一个方向制造骚乱，吸引至少一位柱的注意力。比如，在锻刀人之村附近，制造‘疑似上弦活动’的迹象。最好能引动那位对强者最感兴趣的‘恋柱’甘露寺蜜璃，或者责任心最强的‘炎柱’炼狱杏寿郎离开主要活动区域。”

猗窝座立刻听出了关联：“调虎离山？为了确保‘少女鬼’计划顺利？”

“不止。”鸠煙的枯枝在第三个点上重重一顿，“也是为了‘测试’和‘收割’。如果引动的是炎柱……以他的性格，很可能单独或只带少数队员疾行调查。我们可以为他准备一个‘量身定制’的陷阱——比如说，一个专门针对他呼吸法特性、能吸收或反弹火焰伤害的‘血鬼术’持有者。不需要赢，只需要最大程度消耗他，甚至……制造一次让他印象深刻的‘险死还生’。这对一位总是燃烧自己保护他人的柱来说，心理打击会很大。”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近乎残酷的愉悦：“想想看，前辈。当炼狱杏寿郎在远处苦战，怀疑自己的火焰是否足够炽热时，他推荐入队、可能还心存好感的‘镇谳’，正在蝶屋与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鬼’朝夕相处。而蝴蝶忍，一边要救治伤员，一边要研究‘珍贵样本’，一边可能还要担心被调虎离山的同僚……信任、责任、情感、道义，所有他们珍视的东西，都会被放在火上慢慢烤。”

“而这一切，”鸠煙扔掉枯枝，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笑容甜美如蜜，“最终都可能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少女鬼’，或者一次‘恰到好处’的意外，而轰然倒塌，或者……绽放出更加绝望而美丽的火焰。这不是比单纯杀几个队员、破坏一次任务，有趣得多吗？”

山林寂静，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猗窝座久久没有言语。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却策划着如此阴毒连环计的少女鬼，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口中的“有趣”，是何等可怕的灾难。这不是力量上的碾压，这是对人心、对组织、对信念最精密的瓦解和玩弄。

“……无惨大人未必会同意如此复杂的计划。”他最终说道，语气已没有了最初的轻视。

“他会同意的。”鸠煙自信地迈步向前，“因为这套计划里，包含了情报获取（渗透蝶屋）、战力削弱（针对柱的陷阱）、内部瓦解（信任危机）、以及最重要的——对‘蓝色彼岸花’线索的进一步试探。”

她回头，对猗窝座眨眨眼：“我可以在给无惨大人的报告里‘暗示’，蝶屋的古老医典中，或许记载着关于‘青色彼岸花’生长环境的只言片语。那个‘少女鬼’，可以‘偶然’发现并‘上报’哦。为了这个，无惨大人会愿意冒点险，给点耐心的。”

猗窝座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个新同僚跳跃又致命的思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回到了无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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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声落，他们已身处大殿。

气氛比离开时更加凝滞。鸣女低首拨弦，童磨的扇子停在唇边，七彩眼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玉壶的壶身微微转动。黑死牟抱刀立于阴影，六只眼睛漠然扫来。半天狗的本体缩在角落，几个分身若隐若现，表情各异。

而正前方，无惨端坐于高位，梅红的瞳孔冰冷地落在鸠煙身上，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仿佛冻结。

“解释。”他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猗窝座单膝跪地，沉声道：“无惨大人，任务目标下弦之陆已被鬼杀队斩杀。过程……”

“让她说。”无惨打断了他，目光未曾离开鸠煙。

鸠煙没有跪。她甚至往前走了一步，仰起脸，笑容不变：“计划失败啦～那只下弦太没用，被姐姐一刀就砍掉了呢。”

“姐姐？”无惨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

“是呀，我的亲姐姐。”鸠煙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她也来这里了呢。不过运气不太好，掉到了鬼杀队那边，还被那个叫炼狱杏寿郎的柱捡到了，现在好像正在学呼吸法，刚才砍鬼的就是她哦～冰之呼吸，还挺好看的。”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童磨的扇子“啪”地合上，七彩眼眸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味。玉壶的壶嘴发出“咕噜”一声怪响。半天狗的本体差点从角落里滚出来。连黑死牟的六只眼睛，都同时转向鸠煙，目光锐利如刀。猗窝座也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她——她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无惨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那梅红的眼底，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暗流汹涌。“你的……姐姐？在鬼杀队？”他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

“对呀～”鸠煙点点头，仿佛没察觉到这信息带来的惊涛骇浪，“我们是一起被丢进来的呢。不过，游戏规则好像把我们分在了两边？真好玩，对吧？”

她甚至咯咯笑了起来：“所以你看，无惨大人，计划失败不是我的错呀。谁知道姐姐会在那里，还刚好会唱那首能打破幻术的歌呢？这可是规则外的‘变量’呢～”

“变量？”无惨重复这个词，身体微微前倾，恐怖的压力集中笼罩在鸠煙身上，“你是说，一个知晓‘剧情’、知晓你存在、甚至可能知晓我等弱点的‘变量’，现在站在鬼杀队那边？而你，直到现在才说？”

“现在说也不晚嘛。”鸠煙歪着头，笑容天真又残忍，“而且，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变量’，游戏才更好玩了呀。想想看，无惨大人，一个知道未来、却要保护鬼杀队的姐姐；一个同样知道未来、却想毁掉一切的妹妹……我们之间的对决，不是比单纯剿灭鬼杀队，更有观赏价值吗？”

她向前走了几步，几乎来到高台之下，仰视着无惨，暗红的眼眸里闪烁着疯狂而炽热的光。

“我向您保证，姐姐的存在，只会让胜利的天平更倾向于我们。因为我了解她，比了解我自己还了解。我知道她的温柔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软肋，我知道她的过去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她最深的恐惧。我可以利用这一切，把她，把她身边的人，把整个鬼杀队，都引入最华丽的陷阱。”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韵律：

“让我和姐姐对弈吧，无惨大人。把鬼杀队，把我们姐妹的命运，都当成棋盘上的棋子。我会为您献上的，不止是胜利，更是……一场您从未见过的、关于背叛、挣扎与毁灭的盛大戏剧。”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在承接虚无的馈赠，也仿佛在发出邀请。

“毕竟，看两个知晓一切的‘先知’互相残杀，看信念与亲情在绝境中扭曲变质……这不是比单纯的杀戮，有趣千万倍吗？您难道……不想看看吗？”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

所有上弦的目光都集中在无惨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愤怒？惩罚？还是……

无惨缓缓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审视着下方那个笑容疯狂却异常清醒的少女鬼，审视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对混乱与游戏的渴望，以及那份将亲姐姐都视为棋子的冷酷。

良久，他敲击的手指停了下来。

“第二次机会。”他冷冷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缓，“你刚才提到的，下一次的‘舞台’。详细说。”

鸠煙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得无比绚烂，如同盛放在地狱入口的毒花。

“是～保证比上一次，精彩得多哦。”

她开始娓娓道来，将路上与猗窝座商讨的连环毒计，以一种更精致、更充满诱惑力的方式，呈现给王座上的主宰，以及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上弦听众。

无限城昏黄的光线，将她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宛如一幅预示着无尽混乱与痛苦的诡谲画卷。

而画卷的中心，少女鬼甜美疯狂的笑声，轻轻回荡。

第六章：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