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潼京的风,裹着戈壁滩特有的砂砾,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肉。
张日山站在临时搭起的帐篷外,指尖夹着一支烟,火星明灭间,映得他眼底的纹路愈发深邃。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那只跟了他近百年的手表,表盘上的划痕比他脸上的风霜还要多。风掀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可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经年不倒的标枪,周身散着一股子沉淀了岁月的冷冽,明明是该意气风发的年纪,偏生一举一动都带着百岁老人的迟缓与威严,连眼角的余光扫过来,都能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会长。”
坎肩小跑着过来,手里攥着个平板电脑,脸上沾着不少沙土,说话都带着喘:“霍家那边又来人了,霍有雪带着她那几个手下,在营地门口闹着呢,说咱们占了她霍家的地盘,非要进去看看咱们挖出来的东西。”
张日山没说话,只是抬眼瞥了瞥营地门口的方向,隐约能听到女人尖利的争执声。他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沙地上,瞬间被风吹得没了踪影。旁边的罗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手里握着一把细长的刀,刀鞘是黑色的,衬得他那双眼睛愈发沉静。他不像坎肩那样咋咋呼呼,只是垂着手站在张日山身侧,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
“尹南风那边有消息吗?”张日山终于开口,声音是带着磨砂感的低沉,语速不快,像是每个字都要在喉咙里滚上一圈才肯吐出来。
“尹老板说,新月饭店的货已经在路上了,三天内到。”坎肩赶紧回话,“另外,尹老板还说,让您注意点霍有雪,那女人最近跟汪家人走得近,怕是没安好心。”
张日山“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自然知道霍有雪的心思,九门这些后人,一个个眼高于顶,都想着从老祖宗留下的那点东西里分一杯羹,尤其是古潼京这趟浑水,牵扯着汪家和张家的旧事,谁都想插一脚。
他掐灭了烟,将烟蒂扔进旁边的沙堆里,抬脚朝着营地门口走。步子不快,一步一个脚印,踩在松软的沙子上,却异常稳当。坎肩和罗雀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像两尊门神,瞬间让周围嘈杂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营地门口,霍有雪正叉着腰,对着守营的伙计颐指气使。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在满是土黄色的戈壁滩上格外扎眼,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全然不像来倒斗的,倒像是来参加什么晚宴。
“张日山!”霍有雪看到他,眼睛一亮,随即又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你可算出来了!我问你,这古潼京是你张家的地盘吗?凭什么你说封就封?我霍家的人想进去看看,你还拦着?”
张日山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他比霍有雪高出一个头还多,垂眸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里没什么温度:“霍家的规矩,忘了?”
“规矩?”霍有雪冷笑一声,“什么规矩?九门协会的规矩是你定的?我告诉你张日山,别以为你仗着是佛爷的副官,就能在九门里一手遮天!现在佛爷不在了,你以为你还能……”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张日山一个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太冷了,带着一股子久居上位的威压,还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让霍有雪瞬间想起了小时候听长辈说的那些关于张大佛爷和他副官的故事。那些故事里,张日山是跟着佛爷南征北战的狠角色,是能在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血路的人,哪里是她这种养在温室里的后人能比的。
“古潼京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张日山的声音依旧平静,“霍家想掺和,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你!”霍有雪气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再放肆。她却不敢再放肆。她带来的那些手下,更是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几辆越野车扬起漫天沙尘,停在了营地门口。车门打开,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嘴角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正是黑眼镜。他身后跟着黎簇和苏万,黎簇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苏万则是一脸好奇,东张西望的。
“哟,这是唱哪出啊?”黑眼镜摘下墨镜,冲着张日山扬了扬下巴,“张会长,霍大小姐,你们这是要吵架?带上我一个啊。”
霍有雪看到黑眼镜,脸色更难看了。她跟黑眼镜打过交道,知道这人就是个无赖,惹不起还躲不起。她冷哼一声,狠狠瞪了张日山一眼,带着手下悻悻地走了。
张日山没理会霍有雪的离去,目光落在黎簇身上。这小子是吴邪选的人,肩上带着凤凰图腾,是解开古潼京秘密的关键。他看着黎簇,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黎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苏万连忙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道:“别惹他,这人看着不好惹。”
黑眼镜拍了拍黎簇的肩膀,笑着对张日山说:“张会长,人我给你带来了。吴邪那小子交代了,让你多照顾照顾这俩孩子。”
张日山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朝着营地里面走。坎肩立刻上前,对着黑眼镜做了个“请”的手势。黑眼镜耸了耸肩,带着黎簇和苏万跟了上去。罗雀则留在原地,警惕地盯着霍有雪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人影,才转身跟上。
营地里面,搭着好几顶帐篷,中间的大帐篷里,摆着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铺满了古潼京的地图和各种资料。张日山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份资料,慢慢翻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打字用的是手写输入法,一笔一划,慢得很,却透着一股子认真。
坎肩端了杯茶过来,递给他:“会长,您喝点水。”
张日山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是龙井,是尹南风让人从新月饭店捎来的,带着江南的温润,和这戈壁滩的粗粝格格不入。他想起尹南风,那个丫头是尹新月的后人,性子跟尹新月一样,泼辣得很,却又护短。当年佛爷和尹新月把新月饭店交给他的时候,就说过,要守好这个家,守好九门。
“吴邪那边有消息吗?”张日山放下茶杯,问道。
“还没有。”坎肩回道,“不过王盟昨天传了信,说吴老板一切安好,就是让咱们注意汪家人的动向,他们最近在古潼京附近活动频繁。”
张日山的眉头微微蹙起。汪家,是张家宿敌,纠缠了上百年。吴邪这趟古潼京的局,就是冲着汪家来的。而他,是吴邪的后盾,是九门的定海神针。
“让罗雀加强戒备。”张日山沉声道,“尤其是晚上,别让汪家人钻了空子。”
“是。”坎肩立刻应下,转身去找罗雀了。
黑眼镜带着黎簇和苏万走进帐篷,看到桌子上的地图,眼睛一亮:“张会长,这就是古潼京的全貌?可以啊,藏得够深的。”
黎簇凑过去看,只见地图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他看得一头雾水。苏万则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嘴里还念叨着:“这要是发到网上,肯定能火。”
“别乱拍。”张日山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苏万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黑眼镜笑了笑,拍了拍苏万的肩膀:“小子,听话,别给自己惹麻烦。”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几分疲惫,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是梁湾。
梁湾看到张日山,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张日山!我有新发现!”
张日山抬眼看她。梁湾是个医生,身上带着汪家人的印记,却又和吴邪他们搅在一起,立场不明。但张日山看得出来,这女人本性不坏,只是被卷进了这趟浑水。
“什么发现?”张日山问道。
梁湾把笔记本递给他,指着上面的字迹:“我研究了那些壁画上的符号,发现它们和张家的族谱上的符号很像!而且,我还发现,古潼京的地下,有一个巨大的迷宫,迷宫的中心,好像是……”
她的话没说完,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枪声。
“砰!砰!砰!”
枪声在寂静的戈壁滩上格外刺耳。
张日山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坎肩冲了进来,脸色苍白:“会长!不好了!汪家人来了!他们人多势众,已经突破了外围的防线!”
“走!”张日山沉声喝道,率先朝着帐篷外冲去。
黑眼镜一把拽住黎簇和苏万,跟了上去。梁湾犹豫了一下,也咬咬牙,跟在了后面。
帐篷外,已经乱成一团。汪家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戴着面具,手里拿着枪,对着营地的人疯狂扫射。罗雀拿着刀,在人群中穿梭,刀光闪烁,每一刀都精准地刺向汪家人的要害。坎肩则拿着一把冲锋枪,躲在掩体后面,不停地射击。
张日山没有拿枪,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黑金古刀,刀是佛爷当年用过的,锋利无比。他冲进去,刀光一闪,一个汪家人就倒在了地上。他的动作不快,却招招致命,带着一股子岁月沉淀下来的狠劲。那些汪家人在他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黑眼镜也加入了战斗,他的身手极好,手里的枪百发百中。黎簇和苏万躲在掩体后面,吓得瑟瑟发抖。梁湾则拿出急救箱,给受伤的人包扎伤口。
战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汪家人终于撤退了。营地内外,一片狼藉,地上躺着不少尸体,有汪家人的,也有营地的伙计。
张日山站在一片狼藉中,手里的黑金古刀滴着血。他的西装上沾了不少沙土和血迹,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像一尊战神。风刮过他的脸颊,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
“会长,您没事吧?”坎肩跑过来,看着他,眼里满是担忧。
张日山摇了摇头,收起黑金古了摇头,收起黑金古刀:“清点伤亡,处理尸体,加强戒备。”
“是。”坎肩立刻应下。
黑眼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张会长,厉害啊。这么多年了,您这身手还是这么好。”
张日山没理他,目光落在黎簇身上。黎簇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恐惧和茫然。
“害怕了?”张日山走到他面前,问道。
黎簇抬起头,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古潼京的路,本就是用鲜血铺成的。”张日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选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黎簇沉默了。他想起吴邪的话,想起自己肩上的凤凰图腾,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这次的声音,比之前黑眼镜他们的车声要大得多。
张日山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长长的车队,为首的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车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坎肩瞪大了眼睛:“那是……新月饭店的车!尹老板来了!”
车队很快停在了营地门口。车门打开,尹南风穿着一身黑色的旗袍,踩着高跟鞋,走了下来。她身后跟着几个保镖,个个身手不凡。
尹南风走到张日山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头蹙起:“张日山,你看看你,弄得这么狼狈。新月饭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张日山看着她,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了。”
“不来能行吗?”尹南风白了他一眼,“我再不来,你就得被汪家人和霍有雪联手欺负死了。”她顿了顿,从保镖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递给张日山,“这是佛爷当年留下的东西,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张日山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张家的图腾。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这枚玉佩,是佛爷当年送给他的,陪了他很多年,后来被他藏在了新月饭店。
“谢谢。”张日山低声道。
“跟我客气什么。”尹南风哼了一声,“我是看在佛爷和我奶奶的面子上,才来帮你的。”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车队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面容俊朗,气质温润,正是解雨臣。
“小花?”黑眼镜看到他,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
解雨臣笑了笑,走到张日山面前,微微颔首:“张会长,好久不见。”
张日山看着他,点了点头:“解当家。”
解雨臣是二月红的徒弟,解家的现任当家,身手极好,尤其擅长易容。他这次来,是带着解家的人来支援的。
“吴邪那边,需要我们这边牵制汪家人。”解雨臣开门见山,“我已经安排好了,解家的人会在古潼京的各个出口布防,不让汪家人轻易离开。”
张日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有了解雨臣的加入,这盘棋,就好走多了。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古潼京的风依旧在刮,却似乎没有那么凛冽了。
张日山站在营地门口,手里握着那枚玉佩,看着远处的沙漠。他想起了佛爷,想起了尹新月,想起了那些一起并肩作战的岁月。
百岁光阴,弹指一挥间。他守着新月饭店,守着九门,守着佛爷留下的一切,守了近百年。
这古潼京的局,是吴邪的局,也是他的局。
汪家人,九门后人,古潼京的秘密,还有那些埋藏在岁月里的恩怨情仇,都将在这里,一一了结。
张日山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营地里面走去。他的脚步依旧沉稳,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挺拔。
坎肩和罗雀跟在他身后,解雨臣和黑眼镜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黎簇看着他们的背影,咬了咬牙,拉着苏万,快步跟上。梁湾看着他们,犹豫了一下,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风,卷起沙尘,吹过营地,吹过古潼京的每一寸土地。
月亮,缓缓升起,照亮了这片充满了秘密和危险的戈壁滩。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张日山知道,他必须站在风暴的中心,守住他该守的一切。
新月饭店的灯火,在远方隐隐闪烁,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照亮了他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