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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锋利的重逢

婚约失格

海市国际会议中心,三楼宴会厅。

《无声证言》的发布会定在下午三点。还差半小时,会场外已是长枪短炮,媒体区人头攒动,粉丝举着应援手幅和灯牌,将通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发胶和一种蓄势待发的焦灼气息。

苏晚站在后台的独立休息室门口,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中平板电脑光滑的边缘。屏幕上显示着今天发布会的流程、媒体可能的问题清单,以及电影《无声证言》的详细资料——一部聚焦文物走私与鉴定的犯罪悬疑片,她担任海外艺术顾问。很巧,或者说,某种命运恶意的安排,男主角是顾屿。

五年。

这两个字在她舌尖滚过,没有味道,只有一种麻木的钝感。她今天穿了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套裙,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颈间空空如也,那枚玉坠被她妥帖地收在内袋,贴着心脏的位置。脸上化了得体的淡妆,眉眼沉静,唇色是温柔的豆沙粉,整个人透着一股冷静而疏离的专业气息。

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微微的汗湿,和胃部那缕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紧缩。

“苏顾问,还有十分钟入场。”年轻的小助理探进头,语气恭敬,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这位空降的海外顾问年轻得过分,也漂亮得过分,偏偏气质冷得让人不敢多问。

“好,谢谢。”苏晚点头,声音平稳。

她最后检查了一下耳畔的珍珠耳钉,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向那片喧嚣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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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间更大的休息室里,气氛截然不同。

顾屿坐在化妆镜前,闭着眼,任由化妆师做最后的补妆。他穿着发布会规定的造型——简单的白衬衫,黑色西装裤,没有过多装饰,却愈发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清贵。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色,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通告,睡眠被压缩到极致。

经纪人李薇拿着流程单,语速飞快地重复着注意事项:“……媒体提问环节,重点放在角色理解和拍摄趣事上,制片方打过招呼,不会有人提敏感问题。互动游戏环节,注意和女主角保持适当距离,但也不能太冷,最近CP粉势头不错……哦对了,今天那个海外艺术顾问也会上台,叫苏晚,伦敦回来的,据说很厉害,导演特意请的。你稍微互动一下,体现剧组专业度……”

苏晚。

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

顾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他睁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镜子里的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抿成一条淡漠的直线,是媒体笔下“疏离而迷人的顶级面孔”。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近乎尖锐的刺痛,随即被更深的漠然覆盖。

“知道了。”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刚睡醒般的微沉,却奇异地悦耳。

李薇满意地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转身去协调其他事宜。

化妆师完成工作,悄然退开。休息室里只剩下顾屿一人。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撩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楼下,粉丝的欢呼声海浪般涌上来,夹杂着尖锐的“顾屿”呼喊。远处,城市的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清晰而冷漠。

他抬起手,松了松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指尖擦过脖颈的皮肤,那里曾经有一条细链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浅痕,早已被时间抚平。他收回手,插进裤袋,转身。

该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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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镜头、无数双眼睛。

苏晚跟在导演和制片人身后走上舞台时,感觉自己像走入一个巨大而嘈杂的鱼缸。镁光灯闪烁不停,晃得人眼晕。她在写着自己名字的立牌后坐下,位置在导演旁边,隔着一个座位,就是男主角顾屿的座位。他还没上来。

台下媒体区的骚动在某一刻达到顶峰,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顾屿从舞台另一侧走上来,步伐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而矜持的微笑。他向台下挥手,引发又一轮尖叫。灯光追随着他,将他周身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他比五年前更高,肩背更加宽阔挺拔,少年时那点残余的青涩被彻底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魅力,以及,一种拒人千里的完美假面。

他在她斜对面的位置坐下,中间隔着导演。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向她这边偏移哪怕一度,仿佛她只是背景板上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苏晚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桌面上光滑的漆面,指尖在桌下轻轻交握。指甲掐进掌心,细微的疼痛让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发布会按流程进行。导演介绍项目,播放先行预告片,主创分享……一切都在可控的、热烈的氛围中推进。苏晚在需要时发言,言简意赅,用词专业,语调平稳无波,将一个海外归来的精英顾问形象扮演得无可挑剔。她能感觉到,斜对面那道视线,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

直到媒体提问环节。

起初的问题都很常规,围绕着电影题材、拍摄难度、角色塑造。轮到一家颇有影响力的娱乐媒体时,记者接过话筒,目光在顾屿和苏晚之间逡巡了一下,带着职业性的探究笑容:“我想问一下顾屿老师,还有新加入的苏晚顾问。这部电影涉及很多专业的文物鉴定知识,两位在合作过程中,有没有因为专业领域不同而产生有趣的火花?或者说,顾老师有没有被苏顾问的‘专业’难倒的时候?”

问题本身不算尖锐,甚至带了点调侃。但将两人名字并列提出,在这个场合,就带上了一丝微妙的试探。

现场安静了一瞬,所有镜头瞬间对准了两人。

苏晚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刚想开口,用官方辞令将话题引回电影本身。

旁边,顾屿却已经拿起了话筒。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甚至眼尾弯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他看向提问的记者,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清晰而悦耳:

“火花?”他轻轻重复这个词,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苏顾问的专业能力当然毋庸置疑,从海外带回来的经验让我们都受益匪浅。”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终于第一次,轻飘飘地、仿佛不经意地,扫过苏晚的方向,然后迅速收回,重新看向记者,语气带着一种经过精心修饰的、调侃般的自嘲,“至于被难倒……倒是没有。因为苏顾问指正错误的方式,非常——”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国际化’,让人印象深刻,完全没有当年……”他恰到好处地停住,像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闲话,笑了笑,将话筒稍微拿远,“总之,合作很愉快。”

“国际化”。

“当年”。

两个词,像淬了毒的针,裹在糖衣里,轻轻巧巧地刺了出来。

台下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和议论。不少记者眼神发亮,笔尖飞快记录。顾屿这番话,听起来是夸奖和调侃,可那微妙的停顿和措辞,结合他之前从未与这位“空降顾问”有过公开互动的背景,很难不让人多想。尤其是那句未尽的“当年”,更是留下了无限的暧昧和猜测空间——他们以前认识?

苏晚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尽管她极力控制,但指尖的冰冷和心脏骤然收紧的闷痛,还是让她呼吸微微一滞。她迎向台下那些探寻、好奇、甚至带着些许审视的目光,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略带谦逊的职业微笑。

她拿起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出,依旧平稳,甚至比刚才更冷静清晰:“顾老师过奖了。艺术鉴定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学习、交叉验证的过程。在剧组,我也是学习者。很高兴我的专业知识能为电影的真实感增添一点点说服力。”

她四两拨千斤,将话题完全拉回专业领域,避开了所有私人化的暗示。姿态大方,回应得体。

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

提问的记者似乎还想追问,但主持人已经适时地切到了下一个问题。

发布会继续。

余下的时间,苏晚感觉像在冰面上行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斜对面那个位置散发出的、无形的低气压,以及那道偶尔掠过的、冰冷而审视的目光。她挺直背脊,目光专注地投向提问的记者或发言的同事,专业地应对每一个问题,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袋里那枚贴着她心跳的玉坠,此刻冰凉刺骨。

一个多小时后,发布会终于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主创起立,向台下致意,然后在工作人员引导下退场。

后台走廊瞬间变得拥挤而喧闹。工作人员、媒体、各家助理穿行不息。苏晚跟在人群后,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她即将转入通往贵宾电梯的转角时,手臂忽然被人从侧后方用力攥住。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她愕然回头。

顾屿就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他脸上的完美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毫不掩饰的锐利,以及眼底深处翻涌的、她看不懂的激烈情绪。走廊顶灯的光线从他头顶打下,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边投下深刻的阴影。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几个路过的工作人员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又赶紧低头快步走开。

“苏晚,”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上,“教教我。”

他往前逼近了半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他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又收紧了些,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目光死死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冷静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怎么才能把当年的背叛,”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淬毒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讥诮,

“演得——”

“像你现在这么真?”

苏晚整个人僵在原地。

走廊的喧嚣、穿梭的人影、头顶刺目的灯光,都在这一瞬间褪去,模糊成一片嗡嗡作响的背景杂音。唯有手腕上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和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淬着冰与火的尖锐审视,无比真实,真实到让她呼吸困难。

五年时间筑起的所有心理防线,那些在无数个孤独夜晚反复练习的冷静与淡漠,在他这短短一句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背叛。演。真。

每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结痂的旧伤。

她迎着他的目光,最初的愕然和刺痛迅速被一种更深的疲惫覆盖。她没有挣扎,只是微微抬着下巴,脸色在走廊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顾老师过奖了。”她轻轻挣了一下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侵犯的疏离,“论演戏,您是专业。我这点皮毛,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她的平静像一盆冰水,反而让顾屿眼底的火焰烧得更旺。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微澜。他身上有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丝极淡的烟草气息,全然陌生,却又在瞬间勾起记忆深处某些熟悉的颤栗。

“专业?”他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那其中的讽刺浓得化不开,“比不上苏顾问你。当年抽身离开,转身出国,一气呵成,干脆利落,连个背影都留得恰到好处,让我回味了整整五年。这演技,奥斯卡都欠你一座。”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灼人的温度,话语却冰冷刺骨。

苏晚的心脏狠狠一缩,痛得她指尖发麻。她猛地抬眼,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那里面翻涌着恨意、痛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困住的迷茫。她忽然想起那个雪夜,他站在廊下看她的最后一眼,也是这般复杂难辨。

堆积了五年的解释、委屈、不得已,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想说不是那样的,想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想说她留下的那张被冰雪和绝望掩埋的纸条……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冷的硬壳。

“顾老师。”她不再试图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冽如寒潭,“发布会已经结束了。如果您对艺术顾问的工作有任何专业上的指教,我们可以约时间正式沟通。至于其他……”

她顿了顿,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没有任何温度。

“……私事,我以为,早在五年前的那个雪夜,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到此为止’,是您亲口说的。我不过是,遵从了您的意思。”

“到此为止”四个字,被她用同样平静无波的语调复述出来,却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顾屿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骤然一滞,像是被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某个深埋的痛处。那滔天的怒火和尖锐的讽刺,仿佛撞上了一堵同样冰冷坚硬的墙,反弹回来,让他有瞬间的怔忡和……更深的窒闷。

是啊,“到此为止”。是他说的。

可为什么,当她真的如他所“愿”,走得干干净净,甚至如今还能如此平静地提起时,他会感到一种比恨意更磨人的、空落落的钝痛?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传来:“顾老师!顾老师您在这儿!李姐在找您,有个紧急的采访需要敲定

是顾屿的一个助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两人对峙的姿势,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露出尴尬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这突兀的打断像一根针,刺破了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顾屿眼底的激烈情绪迅速收敛,重新覆上一层淡漠的冰壳。他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松开了手。

手腕骤然失去钳制,残留的痛感和冰冷的空气一同袭来。苏晚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身侧,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

“顾老师忙,我先告辞。”她微微颔首,语气是无可挑剔的礼貌,也是泾渭分明的距离。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踩着平稳的步伐,走向电梯间。背脊挺直,仪态无懈可击,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迟来的、细密的疼痛。

顾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助理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顾老师?”

他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刚才用力扣住她手腕的右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微凉的触感,和那细瘦骨骼的轮廓。他缓缓收拢手指,攥成拳,指节泛白。

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于阴影。刚才那瞬间失控的戾气和痛楚已被完美地隐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寂,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烦躁的余烬。

他忽然想起发布会上,她回答问题时那冷静清晰的声音,专业,疏离,无懈可击。

演得真像。

他扯了扯嘴角,弧度冰冷。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面的一切隔绝。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她背靠着冰凉的金屬壁,一直挺直的肩背终于微微垮塌下来。她低下头,用那只被他攥过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眼睛。

掌心之下,睫毛剧烈地颤抖。

没有泪。只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电梯无声下行,数字跳动。

这场重逢,比她预想的,更锋利,也更……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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