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二十七年，冬。
北境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浩荡。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将苍茫的梅岭裹成了一片银白。山脚下的琅琊别院，却暖得像是另一个人间。庭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白雪压枝，暗香浮动，映着窗棂上糊着的桃花纸，晕出一片融融的暖意。
梅长苏披着一件素色的貂裘，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旧书。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他苍白的脸颊映得有了几分血色。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却没有真的看进去，眼前晃过的，是十七年前梅岭的那场大火，是赤炎军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身影，是林殊年少时鲜衣怒马的模样。
“宗主。”
晏大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严厉。梅长苏回过神，合上书卷，抬头看向门口。晏大夫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眉头紧锁：“又在胡思乱想了？这几日天冷，你的咳嗽刚好了些，可不能再劳神。”
梅长苏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过汤药，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他却只是皱了皱眉，便从一旁拿起一颗蜜饯含进嘴里。“晏大夫放心，我心里有数。”
晏大夫叹了口气，接过空碗：“你呀，就是嘴硬。蔺阁主从琅琊山捎信来，说开春后山上的新茶就该采了，让你去住些日子，养养身子。”
“蔺晨又在念叨了。”梅长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倒是自在，躲在山上，不闻世事。”
“你若想，也能自在。”晏大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心疼，“如今朝局已定，靖王殿下励精图治，大梁国泰民安，你也该放下那些过往，好好为自己活几年了。”
梅长苏沉默了。他何尝不想？可十七年的血海深仇，像是刻在骨头上的烙印，怎么可能轻易抹去？只是如今，靖王登基，冤案昭雪，赤炎军的忠魂得以安息，他肩上的担子，确实轻了许多。“开春再说吧。”梅长苏避开了晏大夫的目光，看向窗外的红梅，“你看，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
晏大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庭院里的脚步声轻响，霓凰郡主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劲装，外罩一件白色的狐裘，长发束成马尾，英气勃勃。这些年，她镇守南境，威名远扬，眉宇间的锐气更胜从前，却在看到梅长苏的那一刻，柔和了下来。
“景琰今日下朝后，派人送了些点心过来，说是御膳房新做的，让你尝尝。”霓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糕点，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
梅长苏看着她，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又劳烦他记挂。”
“你是他的兄长，他记挂你是应该的。”霓凰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面前，“尝尝看，甜而不腻，很合你的口味。”梅长苏张口咬了一口，桂花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甜丝丝的，暖到了心底。“确实不错。”
霓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发酸。“晏大夫说你近日又没好好休息？”
梅长苏放下手里的糕点，笑了笑：“不过是看了几卷书，不算劳神。”
“梅长苏。”霓凰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嗔怪，“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自己的。”
梅长苏看着她眼底的担忧，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开春后，我便去琅琊山住些日子，陪陪蔺晨，也养养身子。”
霓凰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这才对。南境的军务我已经安排好了，开春后，我陪你一起去。”
“好。”梅长苏应着，目光落在庭院里的红梅上，“十七年前，梅岭的梅花开得也这般好。那时候，我和景琰，还有林燮将军，一起在梅林里饮酒，说要待到春暖花开，便策马扬鞭，平定四方。”
霓凰的眼眶微微泛红。她还记得，那年的林殊，是金陵城里最耀眼的少年，眉眼飞扬，意气风发。可如今，他却只能坐在这暖阁里，靠着汤药度日。
“都过去了。”霓凰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袖传过来，“从今往后，只有梅长苏，没有林殊。我们一起，看遍江南春色，听遍塞北风声，好不好？”
梅长苏看着她，眼底的雾气渐渐散开，露出一抹明亮的笑意。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好。”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红梅映雪，美得惊心动魄。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莲子羹冒着袅袅的热气，桂花糕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梅长苏看着霓凰温柔的眉眼，突然觉得，那些翻涌的过往，那些蚀骨的疼痛，都在这人间烟火的暖意里，渐渐消散了。
开春的时候，雪融了，梅岭的山脚下，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梅长苏和霓凰一起，坐上了前往琅琊山的马车。马车缓缓驶离梅岭，朝着江南的方向而去。
车窗外，春光正好，草长莺飞。
梅长苏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知道，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