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的春，来得比梅岭要早一些。
马车一路南下，过了江左地界，便见青山如黛，绿水如绸。道旁的柳树抽出了嫩黄的枝芽，随风轻拂，像是少女的发梢。田埂上的荠菜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村童们提着竹篮，嬉笑着采摘，清脆的笑声随风飘进车厢，带着泥土的芬芳。
梅长苏靠在车窗边，指尖轻轻敲着窗棂。连日来的车马劳顿，竟没让他觉得太过疲惫，反而因着这一路的春光，脸色多了几分鲜活的气色。霓凰坐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一卷《江左风物志》，却没怎么看，目光时不时落在他的脸上，眼底的担忧，渐渐被笑意取代。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琅琊阁了。”霓凰放下书卷，替他拢了拢身上的薄毯，“蔺晨说，特意为你留了后山的听风小筑，推窗就能看见云海。”
梅长苏笑了笑，转头看向她：“他倒是有心。从前在江左，我总嫌他聒噪，如今想来，有他在，倒也热闹。”
霓凰也笑：“蔺阁主是个妙人，嘴上没个正形，心里却比谁都通透。这些年，若不是他一直替你调理身子，你也撑不到今日。”
梅长苏沉默片刻，轻轻颔首。他与蔺晨相识多年，亦友亦医，蔺晨于他，是知己，更是救命恩人。那些在梅岭的日日夜夜，是蔺晨守着他，从鬼门关里，把他的命抢了回来。
马车缓缓驶入琅琊山，山路蜿蜒，两旁皆是参天古木，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行至半山腰，便见一座青砖黛瓦的院落，隐在云雾之间，正是琅琊阁的听风小筑。
蔺晨早已等在门口，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摇着一把折扇，风流倜傥。看到马车停下，他快步走上前，拱手笑道：“苏兄，霓凰郡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梅长苏被霓凰扶着下车，看着他，眼底泛起笑意：“蔺晨，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潇洒了。”
“那是自然。”蔺晨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气色不错，看来这一路，倒是养得好。走，进屋说话，我新酿的青梅酒，正等着你们呢。”
听风小筑不大，却布置得雅致。正厅的窗下，摆着一张紫檀木的茶桌，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旁边的炭炉上，煮着一壶山泉，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蔺晨招呼两人坐下，亲自煮茶。他动作娴熟地洗茶、冲泡，碧绿的茶汤注入杯中，氤氲出淡淡的茶香。“这是今年的新茶，明前的龙井，我特意让人从杭州运来的。”蔺晨将茶杯推到梅长苏面前，“尝尝，比你从前喝的那些陈年旧茶，要鲜爽得多。”
梅长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入口，清冽甘甜，带着春日的气息，从舌尖一路暖到心底。他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好茶。”
霓凰也尝了一口，赞道：“确实不错，比宫里的贡茶，还要香醇几分。”
蔺晨得意地摇了摇折扇：“那是自然。我琅琊阁的东西，哪样不是精品？对了，苏兄，后山的茶园，今年长势极好，过几日，我带你去采茶，亲自炒茶，尝尝鲜。”
梅长苏笑着应下：“好。”
接下来的日子，梅长苏便在听风小筑住了下来。每日清晨，他伴着鸟鸣醒来，推开窗，便能看见云海翻涌，青山如墨。霓凰会陪着他，在山间散步，看山花烂漫，听泉水叮咚。午后，两人便坐在茶桌前，煮一壶新茶，看一卷旧书，或是听蔺晨讲些江湖上的趣闻轶事。
蔺晨每日都会来为梅长苏诊脉，看着他日渐好转的气色，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真切。“苏兄，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半年，你的身子，便能大好。”蔺晨收起脉枕，语气里满是欣慰，“到时候，你也能像从前一样，策马扬鞭，快意江湖了。”
梅长苏的眼底，闪过一丝向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骑过马了。年少时的林殊，最爱的便是在金陵的郊外，纵马驰骋，那时的天，很蓝，风很轻，他的心里，满是少年意气。
霓凰看着他眼底的向往，握住他的手：“等你身子好了，我陪你去。我们去江南，去塞北，去看遍世间风景。”
梅长苏转头看向她，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好。”
这日午后，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丝如丝如缕，落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梅长苏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景，手里捧着一卷《赤焰军旧闻录》。这是蔺晨替他找出来的，里面记载着许多赤焰军当年的事迹，还有一些林燮将军的亲笔书信。
霓凰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走了进来，看到他手里的书卷，脚步顿了顿。她走上前，将银耳羹放在桌上，轻声道：“又在看这些？”
梅长苏合上书卷，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一丝怅然：“看到父亲的字迹，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
霓凰坐在他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帅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安好，看到赤焰军的冤案得以昭雪，定会欣慰的。”
梅长苏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银耳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糯的口感，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温暖了他的胃，也温暖了他的心。
“霓凰，”梅长苏放下勺子，看着她，眼神认真，“这些年，委屈你了。”
霓凰的眼眶微微泛红。她等了他这么多年，从金陵的少女，等到南境的主帅，从青丝染霜，等到岁月沧桑。可她从未后悔过。“我不委屈。”霓凰看着他，声音温柔而坚定，“只要你安好，我便安好。”
梅长苏看着她，眼底泛起一层雾气。他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像是一首温柔的歌。
听风小筑里，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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