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攥着轮椅扶手的爪子都快把塑料捏变形了,哪怕她拼命想让自己冷静,脑子里还是乱成一锅粥。
豹戈推着她穿过医院西翼的安检门时,两个月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撞进脑海——那天她站在一只心碎的水獭太太身边,看着对方守在丈夫床前,哭得几乎背过气去。那时候的走廊里总飘着若有似无的低吼,还有爪子抓挠瓷砖的刺耳声响,可今天却安静得诡异。
她扫过两边的病房,每个房间里都躺着一只陷入沉睡的食肉动物。
“解药不是成功了吗?”朱迪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目光还在一间间病房里扫来扫去,盼着能看见那只熟悉的狐狸。
“上面是这么通报的。”豹戈的声音压得同样低,“我来的时候见过几次,他们的攻击性确实在减弱。”
转过拐角时,朱迪突然生出一阵强烈的既视感。眼前是间光线昏暗的实验室,墙边摆着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墙上贴满了脑部扫描图,比她上次来时多了一倍都不止。
其中一张的轮廓,分明是狐狸的头骨。
“很神奇对吧?”
朱迪猛地回神,抬头就看见一只穿着白大褂的獾正朝他们走来。居然是她。
“其他人都下班了?”豹戈开口问。
“嗯。”獾医生耸耸肩,“病人情况都稳了,没必要都加班。我主动留下来盯梢。”
“霍普斯,你应该认识玛吉·巴杰医生吧。”
“认、认识……”朱迪的耳朵耷拉下来,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之前见过一面……你最近还好吗?”
上次见面时,她亲手把这只獾送进了局子。
“挺好的。”玛吉医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眼就看穿了小兔子脑子里在纠结什么。
“总局召集全市顶尖医疗专家时,给她颁发了特赦令。”豹戈解释道,“毕竟她最早在崖边疯人院里接触过第一批受害者,能提供不少有用的线索。”
“别提那段日子了。”玛吉医生揉了揉太阳穴,一脸不耐,“在废弃疯人院里被逼着找解药,还有头狮子天天在我背后盯着,跟催命似的。说实话,被抓进去那几天,我反而松了口气。”
“……那就好。”朱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有什么新进展?”豹戈打断了这尴尬的氛围。
玛吉医生的眼神亮了些,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专业的兴奋:“有不少好消息。部分受害者已经能发出简单的音节,额叶活动在恢复,小脑的过度刺激也降下来了——就像你刚才看到的,他们终于能自主入睡了。估计再过一两天,就能有第一批痊愈的病人出院。”
“那……尼克呢?”朱迪的声音突然抖了一下。
她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多余,可她实在熬不住了,必须立刻知道那只狐狸的情况。
实验室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好几度,连一向镇定的豹戈都绷紧了脸。他刚才还抱着一丝侥幸,说不定这一小时里会有什么转机,可玛吉医生脸上那抹失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玛吉医生没说话,只是朝走廊尽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
朱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拼命按着警校学过的呼吸法,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耳边却越来越清晰地传来布料摩擦和低吼的声音——那声音她太熟悉了。
玛吉医生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时,朱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不……
透过单向玻璃,她看见尼克被固定在病床上。宽厚的束缚带勒着他的胸口和前爪,病床被抬高到支撑背部的角度,身上插满了各种监测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刺眼得要命。
他的毛乱糟糟地缠在一起,嘴角挂着涎水,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绿眼睛布满了血丝,正对着空气发出低沉的咆哮。
这不是她认识的尼克。
“他怎么还这样?”朱迪的声音轻得像耳语,眼睛却死死黏在玻璃上,挪不开半分。
“因为他睡不着。”玛吉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解药生效的前提是,病人必须进入深度睡眠,让小脑的过度刺激降到最低,这样大脑皮层才能吸收药剂。可威尔德先生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不管用多少麻醉剂都没用——他的身体就像有台粉碎机,把药效吃得一干二净。”
“他就没表现出一丝疲惫?”豹戈皱着眉问。
“完全没有。”玛吉医生点开手里的平板,调出尼克的心率监测图,“从送进来开始,他的心率就没降过。要不是他的心血管系统强行适应了这种超负荷刺激,早该撑不住了。”
“试过跨物种的强效剂量吗?”
“加到老虎剂量都没用。再往上加,就会有永久性损伤的风险——”
后面的话朱迪已经听不见了。
她的意识飘回了那座桥下。那天她哭得像个傻子,攥着尼克的爪子,一遍遍地道歉,求他再帮自己一次。
尼克当时转过身,脸上带着惯常的坏笑,绿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她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
她甚至还笑出了声。
直到冰冷的玻璃硌了一下她的爪子,才把她拉回现实。
玻璃那头的尼克还在咆哮,露出尖利的犬齿,绿眼睛里只剩下暴戾的红光。这不是那个会陪她在午夜的警局吃甜甜圈,会在她被全城质疑时站出来的狐狸了。
是她毁了他。
“还有救吗?”朱迪突然开口,打断了豹戈和玛吉医生的对话。
两只兽都看向她,小兔子的耳朵耷拉到了地上,连尾巴都蔫蔫的。
“霍普斯小姐,我不瞒你。”玛吉医生的声音放得很轻,“情况不太乐观。我们不会放弃他,但……确实不太乐观。”
朱迪瘫回轮椅里,头埋得低低的。
她相信医生说的“不会放弃”,可她更看见,其他医生都下班回家了,只留了玛吉医生一个人值班。
一只狐狸,就不值得多派几个人手吗?
他们不是不会放弃,只是在为一个“没救了”的病人敷衍了事而已。
越想,朱迪的鼻子就越酸。她得去跟尼克道歉,必须去。万一……万一真的来不及了呢?
她抬起头,盯着玻璃那头的尼克,声音带着哭腔:“我能……我能进去跟他说句话吗?”
“霍普斯小姐,他认不出你。”玛吉医生叹了口气,“进去只会让他更暴躁,除了咆哮和扑咬,他什么都不会做。”
朱迪知道她说得对。上次在博物馆里,尼克还温柔地帮她理了理耳朵,可现在的他,恐怕连她是谁都忘了。
可她还是想试试。
“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就是想跟他说声对不起。求你了。”
朱迪的恳求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两人心头。明知道有千万个拒绝的理由,可真要开口拒绝,却又觉得自己像个恶人。牛局长博戈转头看向獾医生,眼神里带着询问,像是在等她拍板。
獾医生轻轻点头。
“应该没事,他被绑得很结实,绝不可能挣脱。”
得到这句保证,博戈深吸一口气,推着轮椅把朱迪送到病房门口。獾医生刚拧开房门,朱迪就抬头看向水牛局长。
“局长,能不能……让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博戈没多问,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朱迪自己转动轮椅滑进病房,刚进门,尼克就猛地转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兔子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变成狂暴野兽的尼克。
她慢慢往前挪,尼克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喉咙里滚出沉闷的低吼,尾巴烦躁地甩来甩去,满是焦虑。朱迪垂着头,鼻尖泛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眼眶里的热意。
他大概认不出我了吧。
她咬着牙抬头,轻声唤道:“尼克?”
听见她的声音,尼克的低吼更凶了。朱迪却没有退缩,再往前挪了半步——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尼克,是我啊,朱迪。我知道你现在这幅样子,可能认不出我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轮椅扶手上,“都是我的错。”
尼克猛地往前挣,铁链哗啦啦作响,眼神死死锁着她,活像把她当成了待捕的猎物。要么是真认不出,要么……是不想看见她。
“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朱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糊了满脸,“真的对不起尼克……你当初说拿到案子就赶紧跑路,是对的。是我太蠢太莽撞,明明你一次次证明自己有多聪明,我却像只笨兔子,偏不听你的劝。要是我当初听了你的话,没一头扎进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尼克挣扎得越来越凶,铁链勒得他手腕都红了。朱迪知道自己没时间再说下去了,哪怕还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我只能说,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有办法能挽回这一切,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让我回到过去,替你挨那些针,我也绝不会犹豫。”
“我……愿意做任何事救你。”
她多想再多待一会儿,多想让尼克知道她有多愧疚,多想告诉他他对自己有多重要。可她不能。朱迪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尼克的脸,刚要转动轮椅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又尖又细的呜咽。
她的耳朵唰地竖了起来,猛地转头看向尼克。他的眼神依旧满是焦躁和亢奋,可那眼底深处,分明藏着悲伤,藏着恳求。
朱迪慢慢转动轮椅,一点点靠近病床。尼克的尾巴止不住地发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她刚滑到床边,尼克又往前挣了一下,这次喉咙里不再是低吼,而是带着委屈的呜咽。
朱迪突然明白了——他是想让自己靠近他,他需要她。
“尼克?”
听见她的声音,尼克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像是在回应。
“你还记得我吗?”
脑子里的警报声还在响,对讲机里獾医生的声音随时可能传来,可朱迪还是忍不住抬起爪子,轻轻放在他被绑住的胳膊上。
尼克的身体瞬间僵住,朱迪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下一秒却见他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朱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感觉到他发烫的肌肉渐渐软下去,眼皮也慢慢合上,呼吸从急促变得平稳,脸上那两天来一直紧绷的凶狠表情终于舒展了。她下意识瞥了眼床头的监护仪。
滴滴滴——滴滴——滴——滴——
再回头看尼克,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睡得安静又平和,像是变回了那个吊儿郎当的狐狸。
“霍普斯小姐。”对讲机里传来獾医生压低的声音。朱迪没松开放在尼克胳膊上的爪子,只是抬眼看向窗外的监控摄像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他睡着了吗?”
朱迪又仔细确认了一遍尼克的呼吸,才对着摄像头点头,无声地比了个“是”。
“你待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
獾医生松开对讲机,快步走到旁边的储物柜前,翻出解药和犬类专用注射器。
“这怎么可能?”博戈死死盯着监控屏幕里的狐狸和兔子,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局长。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獾医生一边抽药一边回答,“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她对着针管顶端弹了一下,把空气排出去,重新按开对讲机。
“霍普斯小姐,我已经拿到解药了。我进去之后,你帮我把他的胳膊转过来,手心朝上,明白吗?”
朱迪对着摄像头用力点头。
獾医生推开门前,转头对博戈叮嘱:“你守在门口,以防万一。”
水牛局长郑重地点头,她才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
朱迪听见动静抬头,看见獾医生举着针管站在门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朱迪小心地抬起尼克的胳膊,慢慢转了过来。
尼克的身体动了一下,像是要醒,可他鼻尖动了动,吸到某个熟悉的气息,又沉沉睡了过去。朱迪低头一看,他的小臂上已经剃掉了一小块毛,上面还留着好几个针孔——显然之前已经试过好多次注射,都失败了。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些尝试的时候,他得有多痛苦。
獾医生慢慢靠近病床,睡梦中的尼克却突然动了动鼻子,开始嗅闻空气。他先往朱迪的方向嗅了两下,又慢慢转头,朝着獾医生的方向吸了吸鼻子。陌生的气味让他喉咙里的低吼声越来越响,眉头也越皱越紧。
下一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尼克猛地挣开束缚——当然只是徒劳,铁链撞在床架上发出巨响,他对着房间里的“入侵者”疯狂吠叫嘶吼,凶得像是要把对方撕碎。獾医生被他突然的爆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摔坐在地上。监控屏幕上的心率线瞬间又变成了急促的直线。
朱迪被尼克的反应吓了一跳,还是立刻单脚跳着从轮椅上下来,挡在他的视线前面。
“没事了尼克!冷静点,冷静点……”她伸手想去摸他的胳膊,尼克还在对着退到门口的獾医生低吼,眼神却开始在她和獾医生之间来回切换。直到房门砰地关上,他的嘶吼才渐渐平息,重新转头看向摸着他胳膊的兔子。
“你没事吧,小滑头?”
朱迪看见他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心率也渐渐恢复正常。尼克垂着头,长长地吐了口气,像是松了口气。她忍不住想笑,想缓解他的紧张,可看见尼克抬头看向她时,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恐惧,她的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朱迪看着缩在床角发抖的尼克,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她不敢想象这只可怜的狐狸正在经历什么。就算智力退化到了这种程度,他说不定也知道自己不对劲吧?说不定也明白,见谁怕谁根本不是正常状态。不管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朱迪都要让他牢牢记住一件事——有一样恐惧,他永远不需要再藏在心底。
她放轻了声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柔又坚定,伸手轻轻拍了拍尼克的胳膊,确保他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不过看尼克那副眼神黏在她身上挪不开的样子,好像也不需要担心这点。
“尼克,听我说。”
朱迪顿了顿,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我也怕,但有件事你必须清楚,你完全不用为此恐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她指尖顺着尼克胳膊上的毛发轻轻挠着,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他:“哪怕要花上十年八年才能治好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好吗?”
尼克歪着脑袋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懵懂的好奇。朱迪猜不透他到底信不信自己的话,换作是她,可能也会对一只兔子的承诺打个问号吧。毕竟尼克骨子里那股不信任别人的劲儿,尤其是对食草动物的戒备心,就算变成了现在这副失控的样子,也早刻进了骨子里。
不行,这样可不行。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着说她疯了,朱迪自己也觉得疯了,但她还是一蹦一跳地爬上了床。
尼克的耳朵唰地竖了起来,显然被她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兔子挪到自己身边,张开胳膊搂住了他的肩膀,把小脑袋埋进了他颈窝的绒毛里。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朱迪能感觉到尼克的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鼻间全是狐狸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她还在琢磨尼克到底有没有接受自己的承诺,就感觉尼克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还调皮地用小舌头舔了一下。
朱迪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只温柔狐狸嘛,就像博物馆里那次一样,只要能和他的小兔子单独待在一起,就开心又满足。就算他听不懂自己说的话也没关系,只要他能觉得安心就好。
她又用力抱了抱尼克,正准备滑下床坐回轮椅,身后却传来一声不满的哼唧。
尼克直勾勾地盯着她,鼻尖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摆明了是要她留下。
得,这下把他惯得贪心了。
“尼克,这样不太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尼克一声委屈的呜咽打断了。那双翠绿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活像被抛弃的小狗。朱迪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溜回轮椅,可对上那双可怜巴巴的绿眼睛,脑子里的借口瞬间就蒸发了。
算了……多陪他一会儿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杀的,这眼睛怎么能这么勾人。
朱迪又挪回尼克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做好了要待很久的准备。刚坐稳,尼克就把额头贴了过来,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意,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深深刻进她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
朱迪回望着他那双还带着野性的眼睛,好像能读懂里面没说出口的话。有些话暖得她心口发烫,有些话却让她不敢相信,或者说,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被这样珍视。
不管读懂了多少,有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谢谢你。
尼克的呼吸渐渐放缓悠长,朱迪感觉到他的脑袋一点点往自己这边靠过来。她笑着调整了一下尼克的姿势,让他的头靠在床头上,又伸手顺了顺他乱糟糟的毛发,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些。
看着尼克终于安安稳稳地睡熟了,朱迪向后靠在床头,忍不住发起呆来。
她这辈子设想过无数种让世界变得更好的方式,可怎么也没想到,其中一种会是陪着变成疯 savage 的狐狸朋友躺在这里,就为了让他能开心一点。
朱迪忍不住笑出了声。
要是爸妈知道了,说不定还会为她骄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