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伏夜出也不全是坏事。
托比亚斯属于夜行动物，白天大多猎物族都醒着，健身房里人多眼杂，总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要么是委婉下逐客令，要么干脆直白地说“我们不欢迎你这种家伙”。但深夜就不一样了，跑步机前空荡荡的，没人会用那种带着防备和厌恶的眼神打量他。
他不是没想过彻底改掉生物钟，像那些猎物族一样早睡早起。可早上还要上班——他苦笑着，心里突然泛起一阵不安，这份工作还能熬多久？至少深夜挥汗如雨的时候，能把一肚子的憋屈都发泄出去。
刚冲完澡的毛还带着潮气，托比亚斯懒得换衣服，套了件松垮的T恤和运动裤就走进厨房。他伸出食指上的爪尖，“咔哒”一声划开金枪鱼罐头的拉环，随手拿起叉子直接往嘴里送。换作平时他肯定会配个三明治，但这会儿实在提不起劲。
几口鱼肉下肚，他灌了一大口矿泉水，习惯性地按开了电视。
他早就不看电视了，直到十二点新闻的播报声填满客厅，才又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把这东西闲置。
“又一起野蛮袭击案，前方记者巴克正在萨凡纳中心为您现场报道。”
托比亚斯举着叉子的手猛地僵住，叉尖上的金枪鱼还悬在半空。
“感谢法比安。”
屏幕迅速切换，雪豹主播的画面缩到了左上角，主画面里出现一只年轻的驯鹿记者，站在萨凡纳市场广场的喷泉前。他身后的广场光线昏暗，远处闪烁着红蓝交替的警灯，像是在黑夜里撕开的几道伤口。托比亚斯只觉得后脊窜起一股寒气，像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
“目击者称，行凶的老虎是近一周来在广场抗议的示威者之一。”主播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能介绍一下袭击的具体情况吗？”
“好的法比安，那只凶暴的老虎不分青红皂白，连抗议者和路人一起攻击。好在动物城警察局反应迅速，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巴克往旁边让了让，镜头扫过广场后方。几名急救员正围着地上的伤员忙活，有些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荷枪实弹的警察在维持秩序，驱散着还没完全逃离的人群。摄像师特意给地上一块带血的抗议牌来了个特写，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食肉动物滚出动物城”。
托比亚斯的目光在屏幕里的人群中疯狂搜索，既盼着能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又怕真的看到。不可能的，他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她们不会这么晚还待在外面，莉莉那么胆小，肯定早就回家了……
“目前警方已确认十一人受伤，其中一匹斑马和一只幼兔伤势尤为严重。”
镜头拉远，拍到两名急救员推着担架往救护车跑，担架边缘耷拉着两只沾了血的米色长耳朵。
“警方仍在搜捕行凶的老虎，呼吁市民尽量留在家中……”
“这已是第四十起与传统食肉动物相关的野蛮袭击案……”
剩下的播报声托比亚斯已经听不清了。他手里的叉子“哐当”掉在地上，半满的金枪鱼罐头滚过柔软的地毯，“咚”地撞在咖啡桌腿上才停下。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出了家门，朝着萨凡纳广场的方向狂奔。越靠近，警笛声就越刺耳，路边建筑的墙面上映着红蓝交替的警灯，像跳动的鬼火。
眼看就要拐进最后一个路口，他却猛地刹住脚步，残存的理智终于从慌乱里钻了出来。平时对着荷枪实弹的警察都要小心翼翼，这时候冲过去简直是自投罗网。
他扶着墙大口喘气，脑子里乱成一团，犹豫了几秒后猛地转身，朝着另一条平行街道跑去。
先去她们的公寓看看。托比亚斯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只要能看到她们平安无事，他就不用再发疯似的往广场冲了。
那栋黄色外墙的公寓楼门早就坏了，铰链挂在门框上晃荡，他直接冲了进去，一步跨四级台阶往上跑，大腿肌肉传来火烧火燎的疼也顾不上了。
到了三楼，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托比亚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黑兹尔和莉莉住在哪一间。走廊里弥漫着旧地毯、霉味和猎物族混杂的气息，太多味道搅在一起，他根本分辨不出熟悉的那两个。
他凭着直觉往左边跑，眼睛扫过一扇扇一模一样的门。要是门的大小能根据住户体型区分就好了，可这里全是统一的中型动物尺寸，根本看不出里面住的是谁。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看到一扇门上挂着个胡萝卜形状的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孩童字体写着“伯罗家”。
他冲得太快，差点直接跑过，赶紧伸手抓住门框才稳住身形，惯性带着他结结实实撞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顾不上会不会吵醒邻居，攥起拳头使劲砸门，震得门框都在晃。
“黑兹尔！”他吼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黑兹尔！你在里面吗？！”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等着回应。
一开始只能听见门内传来轻微的电流滋滋声，过了几秒，才传来一个犹豫又模糊的声音。
“托比？”
听到黑兹尔的声音，托比亚斯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回胸腔，一股狂喜瞬间涌上来。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声音终于恢复了平稳：“黑兹尔，你没事吧？莉莉跟你在一起吗？”
“在的，你……你等一下。”
电流声消失了，托比亚斯靠在门上，能听见门后传来金属锁扣被依次打开的轻响。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公寓里温暖的灯光涌出来，照亮了昏暗的走廊。听见声音时的安心，远不及亲眼看到黑兹尔站在门口来得踏实，他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黑兹尔穿着浅紫色的棉睡袍，像是匆忙套上的，腰带系得歪歪扭扭，里面露着蕾丝睡裙的边角。托比亚斯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只有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运动裤，头发还没干透，黏在颈后。大半夜砸人家门不说，刚才的吼声说不定把整层楼的邻居都吵醒了。
托比亚斯的爪子还悬在半空中，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看新闻了。”
他急着解释，话却越说越乱：“我好像看到了——不对，你没事就好，所以我……”
走廊尽头传来好几声门锁转动的咔哒声，打断了他结结巴巴的辩解。
黑兹尔的耳朵唰地竖了起来，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慌。她一把攥住托比亚斯的爪子，用力往屋里拽——可惜她力气太小，最多只能算是催促。
就在托比亚斯的尾巴刚绕过门框时，一个尖利的女声顺着走廊飘了过来：“黑兹尔，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你看看都几点了！”另一个邻居也跟着起哄。
黑兹尔只敢从虚掩的门缝里探出头，把托比亚斯牢牢藏在门后。“对不起，格雷泽太太。”她声音放得很轻，“只是一个担心我的朋友而已。”
一进屋子，托比亚斯就找到了刚才听见的电流滋滋声的来源——玄关的小梳妆台上摆着一把紫色的狐狸造型电击枪。这玩意儿打上去肯定疼得要命，但他估摸着，对付比獾大的动物估计没什么用，搞不好还会把大型掠食者惹得更凶。
“不会再吵到大家了，晚安。”黑兹尔应付完邻居，砰地关上门，转身看向托比亚斯。她把身上的睡袍又往胸口裹了裹，眼神带着几分不确定，抬头打量着站在狭小公寓里的这只老虎。
刚才的惊慌和担忧退下去，尴尬感瞬间涌了上来。托比亚斯抬起爪子挠了挠后颈，觉得自己像个不请自来的蠢货。
“抱歉。”他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两个字。
黑兹尔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大家最近都有点敏感……”
和托比亚斯的公寓不一样，黑兹尔这儿没有玄关，推开门就是厨房客厅一体的空间。沙发和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扶手椅围着磨得发亮的咖啡桌，占了大半个屋子。电视开着静音，屏幕上还在放着昨晚袭击事件的新闻画面。
沙发的一端堆着好几只大小不一的抱枕，上面盖着条针织毛毯。听见两个大人说话的声音，那堆抱枕动了动，一双浅棕色的大眼睛从毛毯底下探了出来。
“托比！”莉莉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老虎，从临时搭的小窝里蹦了出来，眨眼间就扑到托比亚斯腿边，紧紧抱住了他的裤腿。
“你该睡觉了吧？”托比亚斯带着点调侃的语气，抬起爪子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连他自己都惊讶，才相处这么短时间，他居然已经这么在意这只小崽子了。
“睡不着。”莉莉把脸埋在他的运动裤上，声音闷闷的。
黑兹尔朝客厅的窗户努了努嘴，用口型无声地说：警笛声。
“在这儿你什么都不用怕。”托比亚斯安抚地继续摸着她的头，指节轻轻搭在她柔软的毛发上。
黑兹尔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你会留下来保护我们吗？”莉莉仰起头，那双困倦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托比亚斯犹豫着看向黑兹尔，对方也正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他，又把睡袍往身上裹了裹。
“我只是过来确认你们安全。”他这话像是说给莉莉听，又像是说给黑兹尔，“现在看来你们没事，我该回家了。”
他刚转身要往门口走，黑兹尔的声音让他顿住了脚步。
“托比，等等。”她的声音带着担忧，“他们还在搜一只老虎。”
托比亚斯的爪子悬在门把手上，没动。黑兹尔特意用了“一只老虎”这个说法，显然是故意的。
街上全是神经紧绷、随时可能开枪的警察，搞不好还有几个想当英雄的平民。在夜里昏暗的光线下，一只发狂的老虎和一只正常的老虎在他们眼里根本没区别。
“别走，托比。”莉莉的爪子还抓着他的裤腿，“外面有只很危险的老虎。”
她还听不懂妈妈话里的深意，但托比亚斯的心却沉了下去。那只发狂的老虎还在外面游荡，这栋楼连个正门都没有。他们公寓的门就算装了额外的防盗锁，也挡不住那只老虎的攻击——他刚才敲门的时候都震得门框发颤，要是用全力撞，一下就能撞开。
就在这时，一辆拉着警笛的警车从窗外驶过，蓝白相间的警灯在狭小的公寓里闪来闪去。托比亚斯感觉到莉莉的爪子抓得更紧了。
“我留下来陪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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