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亚斯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先给卧室装了遮光百叶窗。
他已经把生物钟调得和普通人一样昼出夜伏,但骨子里那点夜行生物的本能还在——他实在恨透了大清早被太阳晒醒的感觉。
可惜百叶窗挡得住阳光,挡不住窗外的动静。
他睁着眼躺了快半小时,听着街上来回的脚步声。按往常,周日上午本该是整条街最安静的时候,哪怕是危机爆发前也一样。但今天不一样,托比亚斯总觉得外头晃悠的家伙比平时多了不止一点。
他瞥了眼床头柜上的收音机闹钟,终于打消了再赖会儿床的念头。这几周周末,他越来越找不到起床的理由。不用赶早高峰,不用打卡上班,被窝外的世界好像没什么值得他爬起来的动力。
要不是想着待会儿能好好练上一场,还能和黑兹尔遛遛小奶狗,他恐怕能躺到天荒地老。
他掀开被子,双腿搭在床沿,刚踩上地板就顿住了。
一股暖意漫上心口,昨天和黑兹尔聊天的画面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得又轻又小心,像偷了糖的小孩。
衣柜门上的全身镜映出他的影子。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的两缕微光,刚好够他在昏暗的卧室里看清自己。
“看看你,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他对着镜子里的老虎脸嘟囔。
他只穿了条平角内裤,身上的毛乱糟糟地炸着,活像刚被狂风卷过。
“而且是个该洗澡的傻子。”他补充道,用爪子扒拉了扒胸口和肚子上缠成一团的毛。
客厅和厨房被阳光填得满满当当,托比亚斯刚推开门就被晃得眯起眼,等瞳孔适应了半天才敢睁开。
他习惯性地从茶几上拿起手机——他睡觉前总把手机和平板扔在客厅里。电子设备太容易勾着人熬夜,以前他总刷到凌晨才睡,第二天顶着红血丝去上班。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把诱惑全扔出卧室。
他一边往杯子里倒牛奶,一边用余光扫手机的未读消息。
刚看到未接来电的瞬间,他手里的牛奶壶差点歪了。
八个未接来电,全是黑兹尔打来的。
一个两个还能理解,周日中午十二点前打八个?除非天塌下来了。
他的心猛地往下沉,手指都有点发颤,赶紧回拨过去。电话接通的等待音像催命符,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会不会是黑兹尔反悔了?会不会她昨天的告白都是被逼的?更糟的是,会不会兔子窝那边真的爆发了狂化袭击?莉莉会不会出事了?
“托比!”
黑兹尔的声音带着近乎亢奋的喜悦,背景里还能听见乱糟糟的人声,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行。
“黑兹尔,出事了?”托比亚斯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点,但还是绷着弦。
“出事?”黑兹尔的声音透着诧异,“托比,你没听新闻吗?哦妈你别塞了我自己来——你没听新闻吗?”
背景里的噪音太大,托比亚斯听得断断续续,隐约能听见黑兹尔好像在走路,手机贴在脸颊上蹭来蹭去。
“听什么新闻?”他的疑惑里掺了点莫名的期待,黑兹尔的语气实在太开心了,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捕食者不会狂化!他们是被下药了!是夜嚎花做的药!”黑兹尔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猛地拔高了八度,像是生怕他听不见。
托比亚斯没听清后半句,整个人僵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你说什么?”他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捕食者不会突然发狂!你也不会!新闻全播了!他们把羊副市长抓起来了,全是她搞的鬼!你快开电视看看!”黑兹尔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
托比亚斯的耳朵嗡嗡作响,他慌慌张张地扑到电视前,按了好几次遥控器才调出动物新闻台。刚好赶上女主持人收尾:“后续案情我们会持续跟进,接下来交给气象主播史蒂夫。”
他又抓过平板,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点开新闻网站,连黑兹尔在电话里说话都没听见。
“托比?你在听吗?”
他顾不上回答,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新闻稿。
警方从羊副市长那里搜出了改装过的飞镖枪,枪里装的是用夜嚎花提炼的强效药剂。这种飞镖枪不止一把,全是用来专门射捕食者的。
药剂接触皮肤就会立刻生效,而且不止对捕食者起作用——任何哺乳动物沾到都会失控。只是羊副市长故意只针对捕食者下手,才让大家误以为只有捕食者会狂化。
这就是她的目的。
托比亚斯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种诡异的情绪席卷了他,一半是劫后余生的轻松,一半是被愚弄的愤怒,两种感觉拧成一团,堵得他说不出话。
“托比?”黑兹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小心翼翼。
“啊……我在,”托比亚斯深吸一口气,眼睛还黏在平板屏幕上,“抱歉黑兹尔,我有点……有点接受不了。”
“我懂。”黑兹尔刚才的兴奋劲淡了下去,大概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复杂,“托比,你知道我从来没相信过你会——”
“你信过。”托比亚斯猛地打断她,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那些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上来,“一开始你信过。”
他想起公交车上的第一天。黑兹尔吓得耳朵都竖起来,眼睛里全是恐惧,还把莉莉护在身后。他知道现在翻旧账不对,毕竟后来他们都变了,但那一瞬间的刺痛还是清晰得像刚发生一样。
黑兹尔沉默了。他说得对,一开始她确实怕过,她花了好久才压下自己的本能恐惧。可她后来变了啊,她早就不害怕他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我也一样。”托比亚斯的声音软了下来,混乱的情绪终于稍微平复了点。他想起自己曾经也坚信随时会失控,会伤害别人,那种恐惧不比黑兹尔少。
“对不起。”他轻声说。
哈泽尔耳朵耷拉着,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托比,对不起……”
她的爪子搅着衣角,鼻尖红红的:“我光顾着高兴,根本没考虑你会是什么心情,我太自私了。”
“别这么说。”托比亚斯把爪机放在茶几上,用爪子捂住眼睛。他讨厌自己让她露出这种受伤的表情,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我当然希望你开心,哈泽尔,只是我觉得……”他攥紧爪子,揪着头顶的毛,绞尽脑汁想形容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难受劲儿。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像个被耍的笨蛋,我觉得……”
他猛地抬头,正好看见电视里贝尔韦瑟市长戴着手铐,被警察押着走出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画面。
“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终于找到那个词,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托比……”哈泽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干巴巴地叫他的名字。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我爱你。”
眼角余光瞥见妈妈的耳朵唰地竖了起来,那双金棕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满是八卦的好奇。哈泽尔假装没看见——她现在才不要跟老妈讨论这种事。
“我也爱你。”托比亚斯立刻接话,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安,又补了一句,“这点永远不会变。”
“你能来车站接我们吗?”哈泽尔小心翼翼地问,低头瞥了眼手腕上的小手表,突然慌了神,“我们得赶火车,时间不多了。”
“你们现在就要走?”托比亚斯有点惊讶。
“火车还有不到半小时就开了。”哈泽尔解释道,“我本来想坐早一班的,结果票卖光了。一听到消息我就想立刻回来见你。”
托比亚斯低低笑出声,声音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花,哈泽尔的尾巴尖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知道通知得太急了,”她突然又开始紧张,生怕他觉得自己太冲动,“会不会……”
“不会!”托比亚斯立刻打断她,刚才那股翻涌的委屈和愤怒早就被狂喜冲得烟消云散,“我去车站接你们,等你们到。不过我得先洗个澡。”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乱糟糟的毛,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小心说了出口,惹得哈泽尔笑出了声。
托比亚斯也跟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清了清嗓子:“那我先去收拾了。”
“快去快去,”哈泽尔笑着挥爪,“我们很快就到了,托比。”
“嗯,等你们。”
挂了电话,托比亚斯爪子里还攥着爪机,僵在原地盯着电视出神。突然像是尾巴被高压电戳了一下,他猛地蹦起来,直接从沙发靠背翻了过去,爪机和遥控器被甩得在客厅里乱飞。他连脱内裤的时间都省了,一头扎进浴室拧开了淋浴喷头。
哈泽尔坐在火车上,爪子紧张地揪着连衣裙的裙摆,悔得肠子都青了。
出发前在兔子镇家里挑衣服时,她觉得这条桃粉色的 sundress 特别温柔好看,可随着火车越来越靠近动物城,她越看越觉得自己穿得像要去参加婚礼。早知道就穿件卫衣配牛仔裤了,哪怕套件开衫也好啊。
莉莉倒是毫无压力,穿着那件印着小黄花的白色连衣裙,正跟着哈泽尔爪机里的音乐视频晃脑袋,完全没注意到姐姐快把裙子揪出褶子了。
哈泽尔的心脏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跟十几岁第一次偷偷和男生约会时一样慌。她满脑子都是托比亚斯,恨不得立刻扑进他怀里,可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面了,昨天他才刚跟自己告白,说想要试试交往。可那时候他们还以为可能永远没机会在一起,现在机会突然砸在头上,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忍不住嘀咕会不会进展太快了。可下一秒又觉得火车开得太慢,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托比亚斯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八九号站台,站在人群里越看越后悔——他居然忘了买花。
Meadowlands 的火车马上就要进站,站台上挤满了等车的动物,几乎每个都拎着花束或者礼物,只有他空着两只爪子,显得格格不入。旁边那只长颈鹿每隔两秒就看一次表,每次抬手都会小心翼翼地调整怀里那束看起来贵得离谱的玫瑰,生怕花瓣掉了。
整个车站都弥漫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期待。之前几个月,托比亚斯总觉得自己像走在随时会碎的玻璃上,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可今天不一样,仿佛整个城市都松了口气,压在心头的阴霾全散了。
来车站的路上,他看见街上的动物们都像疯了一样开心,有兔子在路边跳舞,还有人打开了消防栓,小孩子们在喷溅的水花里尖叫着跑圈。
谎言和欺骗带来的敌意和恐惧终于结束了,动物城的居民们终于能松口气了。
可托比亚斯松不了。他的心脏跳得像打鼓,爪子里全是汗。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见到哈泽尔时该怎么做。
要抱抱她吗?可以亲她吗?他用爪子捂住脸,差点没忍住哀嚎出声。
他后悔死了,刚才怎么没跟哈泽尔提前说好这些事。跨物种恋爱本来就够难了,何况他们还是天敌,体型差又那么大。
偏见不是一天就能消除的,他很清楚他们在一起会招来多少异样的眼光。之前他根本不在乎,反正那时候觉得他们可能根本没有未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真的有机会在一起了,他反而手足无措起来,比第一次执行任务还要紧张。他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列车时刻表,兔子镇来的火车还要二十分钟才到。
右边一群建筑工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们还戴着安全帽,穿着工装裤,中间放着一卷自制的横幅和一箱啤酒。其中一只壮实的棕熊已经开了一瓶,一边喝一边盯着时刻表,转头时正好撞见托比亚斯在看他们。
托比亚斯刚想移开目光,对方已经举起啤酒瓶朝他示意了一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托比亚斯也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心里的紧张总算缓解了一点。
从草甸镇开来的列车刚滑进站台,一只瘦得像竹竿的黄鼠狼就顺着扶梯冲了下来。他扒着膝盖在站台边急刹,大口喘着粗气,怀里攥着的那束白花瓣都被挤得蔫头耷脑,看起来遭了不少罪。
列车门刚滑开,一群穿着工装的建筑工就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一只田鼠揣着口袋从车厢里走出来,耳朵尖都红了。
“你们别闹了行不行?”他细声细气地抗议,看着工友们举着的绿色大字横幅——欢迎回来,麦克斯!
嘴上说着嫌弃,嘴角却快咧到耳根。一只河狸上来拍他后背,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进轨道里。
领头的大熊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捏着个迷你啤酒瓶,递到田鼠面前,瓮声瓮气地说:“你不在的日子,工地都没了主心骨。”
“可不是嘛!”河狸凑过来搭话,“没你盯着电路,我们差点被老板逼疯,那日子简直是地狱!”
一群说说笑笑地挤过拥挤的站台,公然举着酒瓶灌酒,旁边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愣是假装没看见。大概是车站里重逢的喜气太浓,连刻板的条子都被感染了。
托拜厄斯也觉得心里那点紧绷的弦松了松。这里的空气里飘着一种奇妙的归属感,大家都是同路人。他扫过站台,几乎每个哺乳动物都在和久别重逢的亲友拥抱,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等。
之前那个坐立不安的长颈鹿身边,已经站了穿着高定大衣的妻子和女儿。小姑娘的胳膊吊在绷带里,托拜厄斯刻意不去猜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随着列车上的乘客陆续走空,站台渐渐宽敞起来。托拜厄斯忽然注意到刚才那个冲下来的黄鼠狼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两只脚不停地来回倒腾,眼睛死死盯着最后几个下车的旅客。整个站台上,除了零星几个例外,就只剩他和托拜厄斯两个食肉动物还在等。
看黄鼠狼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托拜厄斯反而忘了自己的焦虑。说起来有点奇怪,看见有人和自己一样紧张,居然觉得安心不少。
“杜克小甜心!”
一声尖锐的女声刺破站台的喧闹,黄鼠狼猛地转过身。
托拜厄斯好奇地转头,看见一只花栗鼠穿着露脐绿上衣和高腰牛仔裤,正挤开人群往这边跑。一对超大的金耳环随着脚步晃得叮咚响,活像挂了俩小铃铛。
她在离黄鼠狼几步远的地方把那只亮粉色行李箱往地上一扔,直接扑了过去,双腿盘住黄鼠狼的腰挂在他身上。
杜克刚要张嘴抗议,花栗鼠已经毫无顾忌地吻了上去,惊得周围几个乘客都看了过来。
托拜厄斯能清楚看到黄鼠狼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还偷偷往四周瞟,显然对这种跨物种的当众亲热有点发怵。可花栗鼠根本不管,直接撬开他的嘴,硬生生把他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托拜厄斯本来对当众亲热的情侣没什么意见,可看到黄鼠狼闷哼一声,手直接按在女朋友屁股上时,还是有点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他下意识扫了一圈周围,想看看其他动物是什么反应。
几个家伙正瞪着眼围观,一头老母猪脸色发白,死死攥着丈夫的胳膊,好像再不扶着就要当场晕过去。但更多动物都在假装没看见,直到这对奇怪的情侣终于结束了热吻。
“哇哦!这是给我的吗,杜克小甜心?”花栗鼠还挂在他身上,盯着他怀里那束蔫掉的白花,语气甜得发腻。托拜厄斯忽然明白她为什么总挂在男朋友身上了——这简直是弥补身高差的绝佳姿势。
“嗯。”杜克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找到雏菊,就买了这个。”
花栗鼠压根不在意花的品种,麻利地从他身上跳下来,用两只爪子捧着花束深吸了一口,忽然皱起眉,叉着腰瞪着杜克,眼神里全是怀疑。
“杜克小甜心,”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老实说,这花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托拜厄斯用余光瞥着,好像看见黄鼠狼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被掩饰过去了。
“黛西,我发誓!”杜克急得摆手,“我早就不偷东西了!别说花,就算是花种,哪怕是个向日葵籽,我都不会碰一下!”
黛西显然没料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愣了一下才试探着问:“真的?杜克你真的再也不偷了?”
“真的!再也不偷了!”
黛西的脸瞬间绽开笑容,扑上去拽着他的背心把他拉到自己的高度,又亲了他一口,娇滴滴地说:“我的杜克小甜心终于改邪归正啦!”
托拜厄斯差点以为她又要挂上去,还好这次黛西只是松开手,抱着花束蹦跶了两下。
“不过我可没说不搞点私酒生意,或者其他能捞快钱的活。”杜克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黛西气得尖叫一声,举起花束就往他头上砸,白色花瓣飞了一地。
“你这个狡猾的小混蛋!”她一边打一边笑,“我就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
杜克这会儿倒是不怕被围观了,伸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带,坏笑着说:“那你还不是喜欢我?”
黛西最后用花束抽了他一下,挣脱他的手转身去拖行李箱,故意扭着屁股往前走。
杜克脸上的坏笑瞬间垮了,露出一丝忐忑,直到黛西回头瞪他一眼,不耐烦地喊:“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他立刻像个傻子似的咧嘴笑,屁颠屁颠追了上去。经过那两个警察身边时,还故意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眨了眨眼才跟着黛西踏上扶梯。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扶梯尽头,托拜厄斯和周围几个围观的动物还站在原地,一脸没缓过来的茫然。
“活久见啊。”托拜厄斯听见旁边一只羚羊对同伴感叹。
同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今天本来就不是普通的日子。”
广播里的机械女声报着兔窝镇来的列车即将到站,托比亚斯的心突然又揪了起来。
他偷偷羡慕起那只小花栗鼠——那家伙不管不顾,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要是他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
当然,他倒不是觉得黑兹尔会像那花栗鼠一样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堂。光是这么一想,他的耳朵尖就烧了起来,赶紧用爪子扒拉了扒头顶的毛,又下意识扯了扯耳朵。
不行,得稳住。
列车进站的电流嗡鸣和他们离开那天一模一样,但这次托比亚斯听着只觉得亲切。车门滑开的瞬间,站台上立刻被欢呼和拥抱填满,到处都是久别重逢的身影。
今天在这站台上拍的照片,说不定以后能进历史书。他本该停下来好好记住这一刻的,可当那个穿着蜜桃色吊带裙的浅米色身影踏下车厢时,整个站台的景象都模糊成了背景板。
出门前他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冷静,要沉稳。可当那双榛子色的眼睛穿过人群和他对上时,所有心理建设瞬间崩塌成了渣渣。
托比亚斯拔腿就冲。
黑兹尔先前还攥着行李箱和莉莉的手,心里七上八下的,可看见托比亚斯朝自己奔来的瞬间,那点紧张感被冲得一干二净。她拉着莉莉也往前跑,可小丫头跑得比她快多了,黑兹尔干脆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跟着莉莉的脚步追了上去。
“托比!”莉莉拽着妈妈的手,灵活地在体型庞大的动物们腿间钻来钻去,声音甜得发颤。黑兹尔感激女儿这只稳稳牵着自己的小爪子,不然她早被模糊的视线绊得摔跟头了——眼泪根本止不住。
托比亚斯拼尽全力才没把挡路的无辜路人推开,满脑子只剩快点再快点。
“托比!”莉莉腾出一只手朝他伸过来,托比亚斯的腿突然一软,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膝盖传来的钝痛估计要疼上好几周,可这点疼在两个兔子扑进他怀里时,就只剩隐约的麻了。
被托比亚斯的手臂紧紧圈住时,黑兹尔再也忍不住了,整个身子都在快乐的抽噎里发抖。她把脸埋在他颈侧柔软的毛里,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去。
托比亚斯抱着她们,连松手的念头都没有。他能感觉到黑兹尔的爪子圈住自己的脖子,莉莉小小的胳膊环着他的胸口,喉咙里又哭又笑,乱七八糟的。他把鼻子埋进黑兹尔头顶的毛里,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她身上的味道,像是要把这味道刻进骨子里。
“妈妈你为什么哭呀?”莉莉仰着小脸看黑兹尔,又转头看托比亚斯泛红的眼眶,一脸担忧。
“妈妈是太开心了,宝贝。”黑兹尔抹了把眼泪,松开托比亚斯,伸手去擦莉莉沾了点灰尘的小脸。
“嗯,特别开心。”托比亚斯的声音哑得厉害,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了。
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黑兹尔的下巴,这是她下车后,他第一次好好看着她的眼睛。
心里那股拉扯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托比亚斯的头不自觉地往前凑。
黑兹尔被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得浑身发烫,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心里突然冒起一丝慌乱。她的鼻子轻轻抽了一下,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可托比亚斯还是停住了。
他给了她一个温柔又了然的笑,转而在她沾着泪痕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个吻。
“不急。”他低声说。
黑兹尔伸手捧住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小声笑了:“抱歉啊,突然就……有点慌了。”
“我懂。”托比亚斯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爪子轻轻顺着她的耳朵——他就爱摸她耳朵,一摸她整个人就会放松下来。“但该来的总会来的。”
“嗯,会的。”黑兹尔笑着往他怀里靠了靠。
“你们在说什么呀?”莉莉不满地扯了扯托比亚斯的耳朵,显然不喜欢被排除在大人的对话外。
“没什么,宝贝。”黑兹尔恋恋不舍地松开托比亚斯,“我们回家吧。”
托比亚斯低头冲莉莉笑了笑,黑兹尔已经快步回去捡她那只被扔在地上的行李箱了。
“要不要我驮你?小女士。”他蹲下来,伸爪给她当台阶。
“要!”莉莉眼睛亮得像星星,却又摆手让他站起来。托比亚斯依言站直,露出自己的全部身高。
“托比你看!”莉莉往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往前冲,纵身一跃。
她稳稳地落在了托比亚斯的肩膀上,只是得抓住他的耳朵才能保持平衡。
“哇哦!”托比亚斯故意夸张地叫了一声,“太厉害了!完全没要人帮忙!”
莉莉得意地在他肩膀上坐好,抻了抻自己的小裙子:“我每天都在谷仓里练习呢。”那语气骄傲得不行。
黑兹尔拉着行李箱回来,托比亚斯用两根手指勾住箱子把手拎起来,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朝黑兹尔伸过去。她伸手握住他的爪子,托比亚斯低头冲她笑了笑,用力攥紧了她的手。
这奇怪的一家三口踏上自动扶梯时,引来不少侧目。旁边那个老母猪看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像要当场中风似的。可托比亚斯这会儿满心都是欢喜,谁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夜嚎花的消息曝光后,短短二十四小时里,他们动用了所有关系,甚至找了政界的朋友打通关节,才把中央公园的湖心改造成了大型演唱会场地。
两层楼高的圆形舞台架在湖中心,技术人员脑洞大开,把原有的喷泉改造成了配合灯光秀的水幕特效。整个场地周围还架了一圈内外双向的大屏幕,确保公园外的居民也能看到场内的演出。
羚羊歌姬宣布要开免费庆祝演唱会时,本来就因为危机解除而兴奋的动物城彻底疯了。城里几乎所有广告牌都换成了她的宣传海报,#公园歌姬#的话题上线不到一小时,发帖量就突破了四万四千条。
莉莉早放了话,不让她去就闹翻天——虽然她这年纪闹脾气有点丢人。不过根本没等她撒泼,黑兹尔和托比亚斯早打算带她一起去了。
当羚羊歌姬伴着闪耀的灯光和漫天亮片出现在舞台上时,莉莉正稳稳地坐在托比亚斯的肩膀上,跟着全场观众一起尖叫欢呼。
当《尝试一切》的前奏响起,老虎舞者们踩着节拍登场时,莉莉彻底沉浸在了演出里,连托比亚斯偷偷捏了捏黑兹尔的手都没注意到。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里,托拜厄斯低沉的嗓音清晰地穿透喧嚣:“让我把你举高点,看得更清楚。”
黑兹尔笑着摇头,耳朵跟着音乐轻轻晃:“一把年纪了,还骑在男生肩膀上看演唱会,丢不丢猫脸。”
“不一定非要肩膀。”托拜厄斯说着,胳膊弯成一个舒服的弧度递过来,像邀她散步时那样自然。
黑兹尔又摇了摇头,可托拜厄斯半点没退让,挑着眉看她,那眼神明摆着是在挑衅——你敢不敢。
“好了好了,算你赢。”黑兹尔笑着蹲下身,后腿猛地蹬地跃起。
她在空中像只灵巧的猫似的拧身,下落时稳稳落在托拜厄斯的小臂上。托拜厄斯看着她盘腿坐好的利落模样,眼底藏着几分赞许。黑兹尔轻轻把一只爪子搭在他颈后稳住身子,朝他弯了弯眼。
托拜厄斯调整了胳膊的角度,让她能舒服地靠在自己的二头肌上。黑兹尔的膝盖抵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把爪子举起来!来吧!”舞台上的羚羊主唱踩着节拍舞动,声嘶力竭地煽动着台下的观众。
莉莉立刻把两只爪子举得老高,跟着节奏蹦跳,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看你走了多远,
心中填满了爱,
宝贝你做得足够,让呼吸都为你停滞。”
黑兹尔侧头看向自己正挥着拳头狂嗨的女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看着莉莉脸上纯粹的快乐,心里涨得满满的全是感激——感激能拥有这样的时刻,感激莉莉能毫无负担地开心,更感激托拜厄斯好好地站在自己身边。
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托拜厄斯转过头,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那笑容让黑兹尔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托着她的高度刚好让两人视线齐平,黑兹尔试探着用指尖顺着他颈侧的毛发往上摸,一直摸到他的下颌线。
“不,我不会离开。”
托拜厄斯的眼皮渐渐沉重,黑兹尔虽然听不到他的呼噜声,却能感觉到那震动顺着胳膊传到自己身上。
“我想要尝试一切。”
他没动,可当黑兹尔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只爪子抬起来,轻轻贴在他脸颊上时,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舞台上的频闪灯扫过观众席,每次灯光落在托拜厄斯身上,他的眼睛都会亮起琥珀色的光,美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哪怕可能失败,我也要尝试。”
黑兹尔慢慢凑近,能感觉到托拜厄斯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脸上的绒毛。他身上的暖意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两人的鼻尖轻轻相触,黑兹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尝试一切。”
托拜厄斯的唇轻轻蹭过她的,一次比一次停留得久,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舞台灯光的白与紫在黑兹尔紧闭的眼皮后跳跃,音乐声再次推向高潮,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飘了起来。
黑兹尔猛地用两只爪子环住托拜厄斯的脖子,用力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她感觉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下一秒却彻底放松下来,温柔地回应着她的吻。
托拜厄斯隐约意识到台上换了首新歌,也能听到远处莉莉开心的笑声,可那些声音都像隔了层厚厚的玻璃,遥远又模糊。
那一刻他的世界里只有黑兹尔。他能感觉到她抓着自己颈后毛发的力道,能感觉到她的唇贴在自己唇上的温度。
托拜厄斯突然明白了——不管之后这世界要给他们多少刁难,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爱她,她也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