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武常说，狱寺隼人是个疯子。

但如果问并盛町任何一个认识笹川了平的人，他们只会翻个白眼，说那小子才是疯得没边了。

笹川了平确实是个拼到不要命的主。别人跑步极限是十五分钟两英里，他非要把时间压缩到四分钟；别人午饭最多啃三个饭团，他能塞十个下肚。在他这儿，人类极限四个字跟不存在似的，做任何事都要拼上所谓的「极限意志」。

没人懂他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都只当是这小子天生就爱追求极致，脑子不太正常。

他们当然不懂。

了平也没法跟他们说。难道要告诉爸妈，自己天天逼着身体突破极限，其实是想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个人，而不是一艘船？或者那个什么「船精灵」？

他总做噩梦。梦里自己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用木头铁皮钉起来的船体，身上装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极限装置，是某个变态改造人亲手造出来的杰作。

他到底是京子的极限哥哥，还是为下一任海贼王打造的千阳号？是笹川了平，还是草帽海贼团那群疯子最爱的阳光万里号？

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种迷茫从他还在穿开裆裤时就开始了。那时候他总爱做些找死的傻事——从楼梯上往下跳，坐过山车故意不抓安全杆，闭着眼横穿马路，还嘴硬说「男子汉绝不回头」。

爸妈被他折腾得没辙，只当大儿子是脑子缺根弦的肾上腺素狂魔。直到后来，两街之外川平房产的那个怪人给他们出了主意，让了平去学拳击，把过剩的精力发泄在拳台上，别再折腾自己的小命。

没想到还真管用。

可当他终于确认，自己不是船，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摔断骨头就会死的时候，心里反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难受了。

松的是，自己终于和那些伙伴一样，是个「人类」了。难受的是，他再也回不去他们身边了。

他可是他们的船啊！是载着草帽海贼团驶向终点的 vessel！本该跟着他们闯遍四海，帮路飞成为海贼王的！可他现在却被困在这破并盛町，成了个连伙伴影子都见不到的普通人！

……难道是他死了？还是他们死了？

他想起了前任梅利号。梅利在最后时刻化身船精灵，拼尽全力送他们走完了最后一段路。他曾对着梅利的残骸发誓，一定要完成梅利没能做到的事，载着草帽一伙抵达拉夫德鲁，让路飞成为海贼王。

可他做到了吗？

他失败了，对吧？

这个念头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他辜负了伙伴，辜负了梅利，辜负了亲手造出他的弗兰奇——那个改造人明明是抱着让他载着海贼王驶向终点的信念，才把他造出来的。

作为草帽团的船，他居然没能陪他们走到最后，反而先一步沉在了某个不知名的海域。如果草帽海贼团已经不在了，那他这个千阳号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船员的船，还能叫船吗？

一想到伙伴们可能已经死了，而且是因为自己的失职才死的，他就像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他拼命告诉自己，那些都是他瞎想出来的，那些人根本不存在，只是他脑子太活跃编出来的故事。

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那些欢笑、呐喊、在海上乘风破浪的日子，真实得像刻在骨血里。

五岁那年，他终于撑不住了。那个天天喊着极限的小疯子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的光全灭了，连最喜欢的拳击都提不起劲。爸妈急得团团转，却不知道他到底在难受什么。

是京子把他拉了出来。

才三岁的小丫头片子，天天黏着他，拽着他的衣角要一起玩过家家，要他讲那个橡胶海盗的故事。每次他看着京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噘起的小嘴，都没法拒绝。

「哥哥的故事最好听了！」京子总这么说，「我喜欢那个橡胶船长，喜欢他的船员们！」

那天，京子又缠着他讲路飞大闹司法岛的故事，了平终于绷不住了。那些被他拼命压下去的愧疚和痛苦一下子涌上来，他对着妹妹吼了出来：

「够了！笹川京子！」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脑子里全是「他们死了死了死了」的嘶吼。他明明辜负了他们，为什么京子还要一遍一遍提起，像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她看不到他有多痛吗？

「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你为什么非要听这些不存在的人的故事？！」

京子被他吼得当场崩了眼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回骂：“欧尼酱是大坏蛋！我讨厌你！”

她抽抽搭搭地哭着，声音都哑了：“他们明明是你的朋友啊！你怎么能说他们不是真的！坏欧尼酱！你就是个超级大坏蛋！”

了平瞪大眼睛看着妹妹撒泼哭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戳破了他用自我怀疑、愧疚和悔恨筑起的高墙。那些被他刻意压下去的、对伙伴的思念和爱意瞬间涌了上来。

伙伴们是不是真的在身边又怎么样？他们的梦想，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爱早就刻进了他的骨血里。那些一起在阳光号上笑闹的日子，那些为了同一个目标拼尽全力的回忆，从来就没离开过他。

就算他们不在了，他还活着啊！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把他们的回忆、梦想和爱都当成笑话？他得替他们活下去！

他可是草帽一伙的人啊！草帽海贼团的人，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孬种！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了平只觉得肩上压了好久的千斤重担突然卸了下来。之前缠得他喘不过气的愧疚和抑郁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股快要炸开的热意——他要拼尽全力活下去，替所有没能走到最后的伙伴们，活够本。

（可如果没有天空，太阳再耀眼，又要照亮谁呢？）

他试着去交朋友，可每次都搞砸。普通小孩要么被他过于旺盛的精力吓得转身就跑，要么直接被吼哭。大人们都觉得他吵得要死，是个讨人嫌的小孩。

他又去找年纪大些的孩子，不管是十一二岁的还是十几岁的，结果每次都演变成打架。最后倒霉的总是他，身上带着抓痕和淤青回家，京子一看见就红着眼眶哭，怎么劝都不听。

“真的没事！你没看见那些家伙，比我惨多了！”他拍着胸脯跟妹妹保证，可京子根本不信，只当他是在哄自己。

了平都快憋屈死了——他真没撒谎啊！那几个中学部的小子明明是被他揍得爬不起来，怎么到妹妹眼里就成了他被打得更惨？

（切，阳光号的船长副手，怎么可能输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

他真拿这个操心过度的妹妹没办法。他以前从来没有过兄弟姐妹，梅利算吗？可梅利更像他的前辈和引路人，而且他根本没机会当面确认过他们的关系。

京子的关心是真的，可这份关心也像个枷锁，困住了他骨子里带过来的好斗本能。这一世他没有高射炮，没有导弹，也不能和伙伴合体，唯一能用来保护自己和珍视之人的，只有一双拳头。

可每次对上妹妹噙着泪的眼睛，听她抽抽搭搭地让他别再打架时，他又软了心肠。

他真的好爱京子。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过妹妹，但他现在庆幸得要命，能有这么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黏着自己。在这个没有伙伴的陌生世界里，他就像一艘断了帆的船，在大海里漫无目的地飘着，而京子就是他的锚，拽着他不让他彻底迷失。

他答应了京子，不再主动惹事，尽量克制自己的好胜心。他甚至发誓绝对不会先动手，也绝不挑事。可有些架，根本躲不掉。

算了，只要京子不知道就行。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天，京子浑身是伤地出现在家门口。

了平的血液瞬间冻住了。

妹妹的膝盖破了，渗出的血把校服裤染成深色；肩膀上留着几道指甲挠出来的红痕；衣服上沾着泥土，还被扯破了好几处。她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一看就是刚哭过。

一股滚烫的怒火从他的天灵盖烧到了脚底，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谁敢动他七岁的妹妹？他要把那些杂碎碎尸万段！

可就在他攥紧拳头，要冲出去找人拼命的时候，他看见了京子的笑容。

明明浑身是伤，可她却笑得比太阳还耀眼，眼睛亮晶晶的，走路的时候脚步还带着跳。

了平彻底愣住了，看着妹妹一瘸一拐地跑过来，用沾了点灰尘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掌。

“欧尼酱！”她拖着长音，声音里满是雀跃，“我今天交到了超级厉害的朋友！”

京子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脸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

“阿纲君超棒的！”她两眼放光，“他看起来小小的，好像弱不禁风，可打那些中学部的坏家伙的时候，轻轻松松就赢了！他真的超级帅！”

她不自觉用上了了平的口头禅，手舞足蹈地讲着今天的事：“然后他就对着那些坏家伙说‘不许欺负她，不然我揍扁你们！’，然后他真的把那些人都打跑了！”

“阿纲君真的超超超厉害！”她举起小拳头对着空气挥了一下，“他的拳头就像手枪一样！”

了平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紧接着开始疯狂地擂动起来。妹妹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太激动——她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对吧？不可能是他的船长，绝对不可能！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你刚才说什么？”

他不该抱希望的，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京子认识的这个男孩，怎么可能是他的船长蒙奇·D·路飞？

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蠢蠢欲动，告诉他也许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也许他还有机会弥补没能带伙伴们到达拉夫德鲁的遗憾。有个像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既然他能带着记忆来到这里，那说不定还有其他伙伴也在。

了平想骂自己没出息，就因为妹妹一句无心的话就胡思乱想。

可万一呢？万一真的是他呢？

万一真的是路飞呢？

那天晚上，了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理智告诉他要认清现实，可心底的期待又像野草一样疯长。

最后，他还是决定去见见那个叫泽田纲吉的男孩。他要当面问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他的船长。

他计划好了，等放学就堵住那个男孩，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蒙奇·D·路飞。他可以等，他当然可以等——可每多等一秒，他的心脏就跳得更快一点。

不行，他忍不了。耐性这种东西，跟了平八竿子打不着。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天刚蒙蒙亮的晨跑途中，站在了泽田家的大门外。他敲开了门，问泽田妈妈能不能让纲吉出来见他。那位中年妇人一大早见到儿子的朋友上门，脸上乐开了花。不知怎的，了平看着她总觉得眼熟——像极了自己那个黏人的妹妹，真是奇怪。

他在玄关等了好一会儿，纲吉才睡眼惺忪地走下楼。

泽田纲吉出现在视野里的瞬间，了平猛地屏住了呼吸。

太奇怪了。眼前的少年一头蓬松的棕发，眼睛圆溜溜的，身形瘦小得像阵风就能吹走，和自家船长蒙奇·D·路飞完全是两个样子。可偏偏——

恰好这时，第一缕朝阳越过院墙洒下来，正正落在棕发少年身上。了平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年的瞳孔里闪过一瞬橙金色的光。

仅仅一秒钟，一股碾压一切的帝王之气扑面而来。那是霸王色，是D之一族的气魄。

但眨眼之间，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他的错觉。

可了平知道不是。他绝不会看错。那一瞬间他窥见的，是八年来他拼了命寻找的东西。

他的帝王，他的王，他的船长。

蒙奇·D·路飞。

那个注定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灿烂的笑容猛地炸开在他脸上，了平挥着拳头大喊：“我就知道你是个超极限的男人！泽田！果然不愧是我的船长！”

--------------

云雀恭弥本以为找到失散的船员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虽说用“船员”形容桑尼号不太准确，但意思差不多就行。可谁能想到，桑尼号化成人形之后，性格居然是弗兰奇的疯癫加路飞的蠢笨结合体？

他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同时应付这两个蠢货？还有旁边那两个围观的，没错，他早就注意到那个跟屁虫似的橙发小姑娘，以及一脸不情愿却硬跟着她来的黑发女生了。

云雀恭弥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只想安安静静待着，这点要求很过分吗？

就算他们要聚在一起胡闹，能不能别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尤其是别挤在学校天台上他的专属午睡地盘啊！

“然后呢？”京子攥着拳头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人鱼公主请你帮忙救她哥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就一拳把霍迪揍飞了！”纲吉得意洋洋地挖着鼻孔宣布。

“超极限！”了平兴奋地挥拳叫好。

黑川花翻了个白眼：“泽田，你的故事倒是挺有意思，就是——”她突然眼冒凶光，尖叫起来，“能不能别挖鼻孔啊你这死猴子！恶不恶心啊！”

“哇——花你好凶！”纲吉委屈巴巴地缩起脖子。

京子在旁边捂着嘴笑，看着花追着纲吉打却总被他躲开，还乐呵呵地感慨：“你们俩感情真好！”

“超极限的友情！”了平在旁边起哄。

“打扰并盛的风纪，咬杀！”云雀恭弥终于忍无可忍，操起拐子就冲了过去。那两个围观的女生吓得赶紧往后躲，纲吉非但不怕，还对着他做鬼脸。了平倒是来了兴致，立刻跳出来拦在云雀面前，摆开架势要和他较量。

总之，今天又是鸡飞狗跳却也还算不错的一天。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