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日复一日的练舞中悄然滑过,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便是三载。
“海棠”的名声,渐渐在并州传开。她的舞,没有兰婳的惊鸿绝艳,却带着一股独特的韧劲,似寒梅傲雪,又似海棠带露,引得不少人慕名而来。魏虞待她,也愈发不同。他从未强迫她做过舞姬之外的事,会寻来最好的伤药,让下人送到她房中敷在磨破的足尖;会在她练舞晚了时,命人送来温热的莲子羹;会在她望着北方发呆时,悄然立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他会带她去听风阁的最高处,看并州的万家灯火。夜风拂过,他的衣袖与她的衣袂轻轻相碰,他的声音低沉,拂过她的耳畔:“海棠,这乱世里,听风阁是最安稳的地方。”
盛少珏不说话。这三年,他们早已成了最懂彼此的知己。她知道魏虞野心勃勃,不甘屈居并州;魏虞也懂她心底的执念,懂她对傅长青的念念不忘。他们会在深夜对坐,他谈天下棋局,她聊青榆老宅的兰草,无需多言,便知对方所思所想。可她不知道,魏虞的野心,远不止于在苻坚面前求得赏识——他是代国遗落的皇子,蛰伏多年,只为借听风阁网罗势力,而她这位太傅之女、前燕公主后裔,正是他叩开长安大门、复兴代国的关键棋子。他要娶她,不是因为情爱,却是想借着这份“知己情谊”,让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助力。
这份知己般的默契,终究在一个雨夜,被打破了。
那日,盛少珏登台献艺后,淋了些雨,回到房中便有些发热。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推门而入,带着一身雨气。她以为是侍女,便没睁眼,直到一双微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她才惊觉不对,猛地睁开眼。
魏虞立在床前,玄色锦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眼愈发深邃,平日里的疏离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灼热,像蛰伏的猛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海棠,”他低唤她的花名,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雨夜里特有的蛊惑,“三年了,你倒说说,这听风阁的日子,比起青榆老宅,孰好孰坏?”
盛少珏心头一紧,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他猛地按回床上。他的手掌力道极大,压得她动弹不得,带着雨气的身体覆了上来,将她困在身下,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魏虞,你放开我!”她急声道,眼底满是慌乱。
魏虞却笑了,那笑容邪魅又慵懒,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带着冰凉的触感,语气像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放开你?急什么?我还没问完呢。”他倾身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唇上,“你说你心里只有傅长青,可他让你吃过练舞磨破脚的苦吗?让你尝过被至亲放弃的滋味吗?”
“不许你这么说他!”盛少珏红了眼,挣扎得更厉害了。
雨声敲打着窗棂,淅淅沥沥的微雨顺着窗缝飘进几滴,沾湿了她鬓边的碎发。他的指尖滑到她的下颌,轻轻捏住,强迫她看着自己,眼神亮得惊人:“傅长青给你的,不过是一句‘等我回来’的空话;可我给你的,是三年安稳,是疼惜你的琐碎,是懂你所有委屈的默契。你摸着良心说,这三年,你夜里辗转难眠时,想起的是他的名字,还是我为你温的莲子羹?”
盛少珏心口一窒,竟一时语塞。他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就在这时,檐角的微雨被风卷得更急,一个念头像惊雷般劈开她混沌的思绪——魏虞,海棠。微雨海棠!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把这份算计藏进了名字里。所谓艳而不妖、韧而不俗,全是温柔的幌子,他分明是将她比作那沾了微雨的海棠,看似娇柔惹人怜,实则早已被雨雾浸透,连根茎都握在了他的掌心,无处可逃!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冷,血液仿佛都要凝固,连挣扎的力气都泄了几分。
魏虞捕捉到她眼底的怔忪与彻骨的寒意,眼底的邪魅笑意更浓,语气愈发蛊惑,像淬了蜜的毒:“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他的指尖滑到她的领口,轻轻摩挲着布料下温热的肌肤,眼神幽暗得能溺死人:“你说你只爱他,可为何我夸你舞技进步时,你会脸红?为何我陪你看万家灯火时,你会沉默着靠近我半分?为何我提起傅长青时,你除了反驳,竟说不出一句‘我想他’的真切?”
“我……”盛少珏张了张嘴,喉间像堵了一团棉絮,方才的怔忪被更深的警惕与寒意取代。
“怎么,说不出来了?”魏虞低笑出声,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麻痒的触感,“海棠,你别自欺欺人了。你对我,早就不一样了。”他的指尖猛地收紧,攥住她的衣襟,语气带着几分偏执的占有欲,“你只是不敢承认。承认你爱上了我,就等于背叛了傅长青,背叛了你坚守多年的执念。可执念这东西,哪有身边人的温度来得真切?”
“我没有!”盛少珏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倔强,“我心里只有傅长青,从来都只有他!你别想套我的话,我不会如你所愿的!魏虞,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算计?”魏虞挑眉,忽然俯身,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唇,声音低得像耳语,“这乱世,本就是一场算计。海棠,你敢说,方才我按着你的时候,你没有半分心动?你敢说,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太过灼热,像一把钩子,要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勾出来。盛少珏浑身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不得不承认,魏虞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刀,剖开了她层层伪装的外壳。她对他,确实有过依赖,有过片刻的心悸,可这份情感,混杂着感激、忌惮与乱世中的无奈,绝不是爱。而那句“微雨海棠”,更是像警钟,在她心头狠狠敲响,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发疼。
“是,我承认我依赖你,感激你,甚至……有过片刻的动摇。”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慌乱渐渐化为坚定,“可这不是爱。魏虞,我和你是知己,是乱世中相互取暖的同伴,仅此而已。我对傅长青的执念,不是三年时光就能抹去的。而你,从始至终,都只是把我当成一枚棋子!”
“仅此而已?”魏虞的眼神暗了暗,压在她身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却依旧没有放开她。他望着她倔强的眉眼,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带着几分邪魅,几分不甘,“好一个仅此而已。可海棠,你别忘了,知己也能变成爱人,执念也能被时光冲淡。”他的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你迟早会承认的,承认你爱上了我。因为在这乱世里,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懂你的心。”
说完,他缓缓起身,转身离去,只留下满室暧昧的气息与盛少珏慌乱的心跳。
盛少珏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望着摇曳的烛火,指尖死死攥着那方兰草锦帕,唇齿间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微雨海棠。
原来这四个字,才是他给她下的最狠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