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总被一场接一场的雨打湿。
沈微婉蹲在“墨韵斋”的后门，正用一块旧布擦拭被雨水溅脏的石阶。檐角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的声响，像极了江南老宅里，祖母用银簪拨弄佛珠的声音。
三年了。自那场火光映红了沈家巷的夜空，她便不再是那个能在雕花窗下临摹《兰亭序》的沈家嫡女沈微婉。如今她是“阿婉”，一个在京城字画铺打杂的孤女，眉眼间的温婉被粗布衣裳掩去，只剩一双眼睛，在低头时藏着不易察觉的清亮。
“阿婉，进来收拾东西，七皇子殿下要来了！” 掌柜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几分紧张的雀跃。
沈微婉手一顿，布巾在掌心攥出褶皱。七皇子萧彻，大靖最神秘的皇子。传闻他不问政事，只爱收集古玩字画，性情温淡如谪仙，却没人知道，他去年在江南巡访时，曾买下过一幅沈家旧藏的残卷——那是她父亲生前最爱的《寒江独钓图》。
她端着水盆走进内堂，正撞见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幅画轴。宣纸上，墨色淋漓，几笔勾勒出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正是她前日偷偷仿作的倪瓒笔意。那日她以为四下无人，便忍不住技痒，却没想被掌柜的撞见，竟当成了宝贝，说要献给七皇子。
心猛地沉了下去。沈家的笔法，是刻在骨血里的印记，哪怕她刻意模仿别家风格，那起笔时的一丝滞涩，收锋时的半分温润，终究瞒不过真正懂画的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玉石相击的清响。沈微婉连忙低下头，退到角落，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
进来的人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墨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他没有穿皇子的蟒袍，神情闲适，仿佛只是来坊间闲逛的世家公子。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幅仿作上时，沈微婉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的雨意似乎都凝住了。
“这画……” 他的声音很轻，像春风拂过湖面，“笔意清疏，倒有几分倪迂风骨，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画中孤舟的船篷处。那里，她下意识地用了沈家特有的“飞白”笔法，极淡，却足以成为破绽。
“只是这处留白，太刻意了。” 他抬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的沈微婉，带着探究，却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看了一眼寻常的学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沈微婉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握着水盆的手微微发抖。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她紧绷的心上。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京城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或许要被这双看似温淡的眼睛，彻底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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