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京城，夜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沈微婉撑着一把油纸伞，身影隐在御史台后巷的暗影里。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极了她此刻悬在半空的心。
三日前，她从一位曾在沈家当差的老仆口中得知，当年负责抄家的京兆尹李嵩，近日突然告病闭门不出，府中却夜夜有可疑人进出。李嵩是魏庸的心腹，沈家旧案的卷宗，多半经他之手销毁，或许……他手里还藏着什么把柄。
雨丝斜斜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微婉屏住呼吸，看着两个黑衣人影从李府侧门闪出，脚步匆匆地汇入雨幕。她握紧袖中藏着的短匕——那是忠仆阿竹临走前塞给她的，说是“防身，也防心”。
正待潜入，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微婉猛地转身，短匕已抵在来人颈间，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僵住——
月白锦袍被雨水打湿了边角，萧彻手里也握着一把伞，眼神在夜色中格外清亮。他竟没有躲，任由那冰凉的匕尖贴着皮肤，只淡淡道：“沈姑娘深夜至此，是想替李大人‘探病’？”
微婉的手在发抖。他怎么会来？他是不是早就盯上自己了？那些看似无意的接近，那些关于书画的探讨，难道全是试探？
“七殿下说笑了。” 她收回匕首，声音冷硬，“民女只是路过。”
萧彻却走近一步，伞沿微微倾斜，将她也罩进伞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李嵩府中藏着魏庸贪墨军饷的账册，”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说机密，“你要找的沈家旧案线索，或许也在里面。但今夜魏庸的人刚取走东西，你进去，只能摸到空壳子。”
微婉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若想知道，总有办法知道。” 萧彻的目光落在她紧握匕首的手上，“但我更想知道，沈姑娘打算如何查下去？凭一把匕首，还是你那身医术？”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嘲讽，反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微婉别过脸，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有些凉。“殿下不必管我。沈家的事，我自己会了断。”
“自己了断？” 萧彻低笑一声，笑声里藏着无奈，“三日前，你去城南破庙见沈家族老，被魏庸的人盯上；昨日，你托人打听李嵩的起居，消息已传到魏庸耳中。若不是我让人截了消息，你以为此刻还能站在这里？”
微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原来那些看似顺利的探访，背后竟有他的手笔？可他为何要帮自己？他是皇子，与沈家非亲非故，甚至……或许还带着利用之心。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是愤怒，也是迷茫，“利用我扳倒魏庸？还是想从我的口中，套出更多对您夺嫡有利的东西？”
萧彻沉默了。雨还在下，伞下的空间很小，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他看着她倔强的侧脸，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像极了她三年前在沈家巷的火光中，咬着唇不肯落下的泪。
“我母妃的死因，与魏庸脱不了干系。”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她生前，最敬重的人，是你父亲。”
微婉愣住了。沈父一生清廉，与皇室素无往来，怎么会……我母妃曾是你父亲的学生，” 萧彻的目光飘向远处的雨幕，带着怅然，“学的不是书画，是如何在泥沼里守住本心。她常说，沈先生是真正的君子。”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微婉，眼神坦诚得让她心慌，“我帮你，既是为了查清母妃的死因，也是……不想让君子之后，落得如此境地。”
雨声似乎小了些。微婉看着他眼中的真诚，那些筑起的心防，忽然裂开了一道缝。她想起初见时他指尖点在画中留白处的样子，想起他在宫廷夜宴上不动声色为她解围的举动，想起此刻他伞下为她挡住的风雨……
“可你是皇子，” 她低声道，“我们走的路，本就不同。”
“路是人走出来的。” 萧彻抬手，想替她拂去颊边的雨珠，手伸到半空，却又停住，最终只是将自己的伞塞到她手里，“今夜魏庸的人会把账册送到西郊别院，你去了只会送死。信我一次，等。”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幕，月白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只留下那把带着他体温的伞，和微婉掌心的一片温热。
雨还在下，微婉站在原地，握着那把伞，忽然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闲散的七皇子，藏在温润表象下的，除了城府，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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