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池水映着初夏的薄光,几尾红鲤懒散游曳。林莺莺倚着栏杆,指尖漫不经心地洒下饵料,目光却空落落地荡在水面之下。
她又想起他了。
十年,整整十年。从乞丐窝里互相依偎的瘦弱孩童,到被养父一同带回这宅院,她眼里的这个兄长就从未真正向她靠近过。
养父收留他们,本就各有打算,兄长随他经商行走,是当作接班人栽培的,而她,不过是养着待价而沽,预备将来送往高门做妾,或成为打通关节的礼物。
幸或不幸,养父未及用上她便急病去了。
这宅院忽然空了,只剩她,和记忆中兄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
去年她及笄,他未归,只遣人送来一叠厚厚的银票。
她握着那冰凉的纸页,心也一点点凉透。如今生辰又近,她早已不抱期待。
两年不见,天涯各自,他或许……早已忘了还有这么个“家”,还有这么一个她。
腕间忽然传来微凉的触感。林莺莺低头,目光落在那只金丝嵌宝的手镯上。
这是前几日她在养父旧书匣夹层里偶然寻得的,不止价值不菲,更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它能暂停光阴。
只需轻轻旋动侧方一处隐秘莲瓣,周遭万物便会顷刻静止。
再反向转回,时间则继续流淌。她试过两次,对着骤然定格的飞鸟与飘叶,心中震撼,却更感无边孤寂。
这能力纵使神奇,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让一个人的寂寥,变得更长、更静罢了。她默默将手镯戴好,只当是一件或许能关键时刻保命的奇物。
“小姐!小姐!”贴身丫鬟小莲气喘吁吁地从月洞门外跑来,惊飞了池边假寐的雀鸟。
林莺莺蹙眉,直起身:“愈发没规矩了,何事慌张?”
小莲抚着胸口,脸上却放出光来,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欣喜:“回来了!大少爷……大少爷他回来了!车马已到前厅了!”
林莺莺指尖一颤,剩余的饵料全数洒落池中,漾开一片慌乱的涟漪。
他……回来了?
就在她生辰前夕。
心口蓦地撞起鼓来,那沉寂了两年、几乎快要枯死的念头,混杂着经年的不甘与此刻汹涌的悸动,猛地破土重生。
腕上的金镯贴着皮肤,传来一丝似有若无的温热。
一个从未敢细想的、惊世骇俗的念头,随着那只手镯的温度,悄然钻进心底。
前厅传来的隐约人声像隔着水波,听不真切。林莺莺立在原地,竟有些挪不动步。
半晌,她才深深吸了口气,对镜匆匆理了理鬓角,指尖触及温凉的镯子时,微微一顿。
她走向前厅,每一步都踩在自己轰然的心跳上。绕过影壁,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便撞入眼中。
他正背对着她,与管家交代着什么。一身墨青色锦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清峻,仅仅是站着,便有一股生人勿近的疏淡气息。
两年光阴,未损他分毫,只将那棱角打磨得更加清晰,也……更加遥远。
“兄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闻声转头。眉眼依旧深邃,目光落在她脸上,如同掠过庭院里一件静物,客气而平淡。“莺莺。”他微微颔首,“生辰在即,我回来看看。”
没有久别重逢的关切,没有对妹妹的亲昵,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她这两年的光景。一句“回来看看”,便概括了所有。
准备好的万千话语堵在喉间,林莺莺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嵌进掌心。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管家识趣地退下,厅中只剩他们二人。沉默如潮水漫延,带着近乎窒息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