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阁的炼器房,常年弥漫着地火与灵材熔炼的独特气味,混杂着林舟长老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松墨香。这里曾是阁内弟子心中最可靠、最安稳的所在——无论遭遇何种困境,总能在林舟长老的巧手下,得到一件趁手、耐用、乃至有些惊喜的法器。
直到……黑化苏晚的“热情”开始全方位、无死角地“关照”同门,连带着她那身日益精纯、却也越发难以控制的“原初之怨”戾气,如同无孔不入的黑色潮汐,悄然渗透了清水阁的每个角落。
起初,只是些微小的异常。
沈清辞那把新得的、由林舟长老精心打造、刻有清心符文与聚灵阵法的“守正剑”,在一次“怨灵追逐训练”后,突然变得有些“粘人”。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粘,而是每次沈清辞试图将它从剑鞘中拔出,进行日常保养或练习时,剑身总会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抗拒感。
仿佛剑灵(如果这柄初具灵性的剑真有意识的话)在闹别扭,不肯离开温暖的剑鞘。沈清辞需要花费比平时多一倍的力气和灵力安抚,才能勉强将它“请”出来。而一旦出鞘,剑身的光芒也黯淡了不少,挥舞起来,总有股“出工不出力”的懒散劲儿,连带着剑身上那些原本熠熠生辉的符文,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林舟师叔,”沈清辞拿着他的“守正剑”,温润的脸上难得带了几分困扰,“此剑近日……似乎有些怠惰?”
林舟正对着一块千年寒铁敲敲打打,闻言抬起头,接过剑,仔细感应了一番,眉头微蹙:“灵力运转正常,符文完好,剑身无损……怪了,这灵性似乎有些萎靡,可是最近沾染了什么不洁之气?”
不洁之气?沈清辞脑海中瞬间闪过苏晚师姐周身那挥之不去的、精纯的黑暗怨气,以及训练时那些怨灵张牙舞爪的模样。他沉默了一下,没敢多说,只是道:“许是弟子近日修炼急切,心绪不宁,影响了剑心。”
林舟将信将疑,将剑还给沈清辞,叮嘱道:“多用心神温养,莫要急躁。”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风烬那柄由林舟长老亲手设计、融入了他部族战纹、以轻灵迅捷著称的“追风短刃”,在一次躲避怨灵追捕、慌不择路地用它劈砍拦路荆棘后,也出了问题。
刀身倒依旧锋利,只是……它开始“挑食”了。
以往灌注灵力,短刃便会轻鸣响应,锋刃吞吐寒芒。可现在,风烬催动灵力,短刃要么懒洋洋地嗡鸣两声,光芒微弱;要么干脆毫无反应,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当风烬被怨灵追得实在狼狈,心头火起,骂骂咧咧地注入一股带着暴躁情绪的灵力时,短刃才会“不情不愿”地亮一下,仿佛在说:“行吧行吧,看你这么惨,帮一下。”
更离谱的是,有一次风烬训练间隙,拿出自己珍藏的、从部族带来的特制肉干啃了两口,短刃居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类似“嫌弃”的波动,刀身甚至微微发热,似乎在抗议主人吃独食。
风烬:“……”他举着肉干和短刃,目瞪口呆。
墨渊的情况则更为诡异。林舟长老为他特制的、能辅助操控幽冥之力、由冥界特产“幽影丝”编织而成的“缚魂手套”,原本戴上去冰凉顺滑,与他的幽冥气息相得益彰。可最近,这手套开始“闹情绪”了。
不是不响应,而是响应得……过于“积极”。墨渊有时只是想用黑线捆个树枝练习精准度,手套会突然抽风,放出远超所需数量的黑线,把他自己缠成个粽子。或者在他试图隐匿气息时,手套会自作主张地散发出更浓郁的幽冥波动,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
最让墨渊抓狂的一次,是他试图用黑线编织一个小型的预警陷阱。结果手套“领会”错了意思,直接给他编出了一张覆盖半个院子的、闪闪发光的幽冥大网,还附带“自动警报”功能——只要有活物靠近,就会发出刺耳的、如同指甲刮过黑板的尖啸。
那天,整个墨竹院的弟子(包括正在“指导”训练的苏晚),都被那尖啸声折磨得灵魂出窍。谢砚从竹舍出来时,脸黑得能滴出墨。
白芷的遭遇,则充满了“惊喜”。林舟长老心疼这个胆小却心思细腻的小仙童,特意为他炼制了一枚集防御、宁神、轻微疗伤于一体的“云梦佩”。玉佩小巧玲珑,刻有祥云与安神符文,平时佩戴,有清心定惊之效。
可最近,“云梦佩”的防御功能……变异了。
不再是撑起一个安静祥和的防护罩,而是——播放冷笑话。
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播放冷笑话”。
第一次触发,是在一次“怨灵突袭训练”中,白芷被突然从地底钻出的怨灵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激发了“云梦佩”。预想中的柔和光罩没有出现,反而从玉佩中传出一个平板无波、毫无感情的男声:
“提问:为什么怨灵从来不玩捉迷藏?”
白芷:“???”
怨灵:“???”
平板男声自问自答:“因为它们一躲起来,别人就说‘鬼知道它们在哪!’”
白芷:“……”
怨灵似乎也愣了一下,攻击动作都停顿了半拍。
白芷趁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沈清辞身后。
第二次,他被怨气凝聚的冰锥擦伤了手臂,玉佩自动激发治疗功能。结果,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感的同时,那个平板男声再次响起:
“提问:怨灵去医院看病,挂什么科?”
白芷疼得龇牙咧嘴,没空思考。
玉佩:“挂‘魂’科,因为它们没有‘体’。”
白芷:“……”
他觉得自己的伤好像更疼了。
类似的“冷笑话防护/治疗”事件接连发生。“云梦佩”仿佛被某个无聊至极的段子手附体,每次被触发,必定伴随着一个或尬穿地心、或令人无语凝噎的冷笑话。
“为什么丹炉炼丹总是失败?因为它压力太大,想‘炸’了。”(白芷试图用陆时长老的旧丹炉练习控火时,丹炉真的差点炸了,玉佩自动护主并吐槽。)
“飞剑为什么总是迷路?因为它找不着‘北’了。”(看到风烬的短刃“挑食”时,玉佩默默发声。)
“谢砚长老为什么总穿白衣?因为他想当‘白无常’,可惜黑无常不同意。”(……这个白芷听到时差点吓晕过去,幸亏当时谢砚不在附近。)
白芷快崩溃了。这玉佩到底是保护他,还是在精神攻击他?他现在宁愿被怨灵追着跑,也不想听“云梦佩”讲冷笑话!
炼器房内,林舟长老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状态各异的“问题法器”,温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的“守正剑”,此刻正躺在工作台上,剑身微微震颤,发出类似“委屈”的嗡鸣。
他的“追风短刃”,被风烬强行塞过来,刀柄上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肉干油渍。
他的“缚魂手套”,被墨渊黑着脸丢在桌上,几根幽影丝还调皮地翘起来,打了个卷。
他的“云梦佩”,被白芷双手捧着,眼泪汪汪地递过来,玉佩还在一闪一闪,仿佛随时准备再讲一个冷笑话。
林舟挨个拿起,输入灵力仔细感应。
然后,他沉默了。
在这些他倾注心血打造的法器核心处,那原本纯净、稳定、与主人心意相通的灵性,如今都蒙上了一层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黑色“雾气”。
那雾气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情绪与能量的残留印记,充满了混乱、暴躁、挑剔、恶作剧般的恶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冷笑话”偏好。
这气息,他太熟悉了。
是苏晚。
或者说,是黑化后苏晚身上那股日益精纯、也日益难以控制的“原初之怨”戾气。
这戾气,竟能无形中感染、侵蚀法器灵性,让它们产生种种诡异“情绪”和“行为”?
林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炼器多年,接触过无数天材地宝、阴邪煞气,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这已非寻常的“污染”,更像是一种……同化?或者说,是法器灵性在接触到远超其承受范畴的、更高层次黑暗力量后,产生的应激性、扭曲化的“模仿”与“变异”。
“林舟师叔……”沈清辞看着自家师叔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可能修复?”
林舟放下玉佩,揉了揉眉心,温润的眸子里满是疲惫与无奈:“灵性受染,非外力可轻易祛除。需以更精纯温和之力,日日洗练温养,或许……假以时日,能慢慢消磨掉这些‘杂质’。”
“假以时日是多久?”风烬急道。
林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那把“挑食”的短刃,叹了口气:“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且需你们自身心绪平和,灵力纯粹,日日以心神沟通,慢慢引导。”
数年?!还要心绪平和?天天被怨灵追,被师姐“热情指导”,被冷笑话精神攻击,他们能心绪平和就有鬼了!
四人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那……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白芷带着哭腔问,“它、它再讲冷笑话,我就要疯了……”
林舟看着那枚一闪一闪的“云梦佩”,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尝试输入一股精纯平和的灵力,想要抚平那躁动的灵性。
玉佩光芒闪了闪,那个平板男声再次响起:
“提问:炼器师为什么总是头疼?”
林舟:“……”
平板男声:“因为他每天都在‘打铁’,‘打’多了,头当然会‘铁’疼。”
林舟:“…………”
他默默放下玉佩,深吸一口气,对四个眼巴巴看着他的师侄,露出了一个无比温和、却透着深深无力的笑容:
“或许……你们可以尝试,和苏晚师侄……沟通一下?”
“让她下次‘指导’时,尽量……离你们的法器远一点?”
“或者,”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艰难,“……试着,喜欢上冷笑话?”
四人:“……”
沟通?跟现在那个眼神一瞥就能让怨灵发疯、审美诡异、训练手段凶残的苏晚师姐沟通,让她“离法器远一点”?
这比让谢砚长老穿上豹纹弟子服,站在山门口跳祈福舞还难!
喜欢上冷笑话?他们现在听到“为什么”开头的句子就条件反射地想捂耳朵!
最终,四人只能垂头丧气地抱着(或拿着)自己那脾气古怪、功能诡异的法器,离开了炼器房。
沈清辞的“守正剑”在剑鞘里发出细微的、类似打呼噜的声音。
风烬的“追风短刃”在路过膳房时,突然自己震动起来,对着里面飘出的烤肉香味,传达出一股清晰的“渴望”。
墨渊的“缚魂手套”在他手腕上不安分地扭动,试图用幽影丝去勾路边的花草,被他黑着脸按住。
白芷的“云梦佩”则在他怀里一闪一闪,仿佛在酝酿下一个冷笑话。
墨竹院内,谢砚看着四个徒弟抱着他们那明显“不对劲”的法器,哭丧着脸回来,听完他们的哭诉(主要是白芷在哭,其他三人在补充和叹气),陷入了比看到豹纹骷髅流泪眼时,更加长久的沉默。
他走到屋檐下,负手而立,望着远方寡淡的群山,背影挺拔依旧,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更加深重的疲惫。
他想起自己那枚墨玉扳指,似乎最近也偶尔会传来一些极其微弱的、类似“烦躁”或“无聊”的情绪波动,只是不如那几个低级法器明显。
连他常年佩戴、以自身本源温养的本命法器尚且如此,何况是林舟为这些小子新炼的、品阶不高的法器?
晚儿身上的“原初之怨”,对周遭事物的侵染,已经如此深了吗?
这还只是法器。
那人呢?
长期浸染在这种戾气之下,这些孩子的心性,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他缓缓闭上眼,掩去眸底深深的忧虑与无力。
而此刻,事件的始作俑者——苏晚,正站在后山一处僻静的悬崖边,俯瞰着下方翻涌的云海。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和发丝,也吹不散她周身那如有实质的、冰冷的黑暗气息。
她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散发出的戾气,已经让师弟们的法器集体“叛变”。她只是在思考,明日该用什么新的“花样”,来“激发”师弟们的“潜能”。
或许……可以试试让怨灵模仿林舟师叔的法器,比如会讲冷笑话的怨灵,或者挑食的怨灵,又或者……喜欢把人缠成粽子的怨灵?
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眼底暗红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炼器房内。
林舟长老对着工作台上那几件“问题法器”,以及自己那枚最近也开始偶尔“闹情绪”、会在夜深人静时突然发出类似磨牙声的刻刀,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拿起刻刀,又放下。最终,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一本蒙尘已久的古籍——《法器异常灵性安抚与矫正初探》。
也许,是时候研究一下,如何给法器做“心理疏导”了。
只是不知道,这“疏导”的对象,到底是法器,还是……那位越来越让人看不透的苏晚师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