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忘川河畔那一场惊心动魄、差点让冥界改天换地的“单方面暴揍”之后,司冥苍消停了一段时间。
至少,清水阁的众人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自家徒弟(师侄)差点把人家的地盘给拆了,还把人家冥君本人揍得灰头土脸、帝袍染血,按照常理,对方没立刻点齐兵马杀上清水阁讨个说法,已经是看在(或许有)谢砚的面子和苏晚体内那恐怖力量令人忌惮的份上了。谢砚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时刻警惕着冥界的报复,或者司冥苍提前来“请”他去镇守“无间鬼域”。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司冥苍。
这位执掌亿万亡魂、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冥界鬼帝,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怒、惊骇、以及……某种奇异的心悸之后,养好伤,对着空荡荡(暂时)的忘川河畔沉思了许久。
他想起那毁天灭地的黑色巨掌,想起那纯粹到令他都感到战栗的“原初之怨”,想起那双暗红眸子里毫无感情的漠然与毁灭欲,想起自己竟被逼得动用本源之力才勉强抵挡,甚至还受了伤……
然后,他又想起那丫头拼死也要护住一朵彼岸花的偏执,想起她被谢砚唤回一丝神智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与痛苦,想起她昏迷时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
强烈的反差。
极致的危险与极致的脆弱。
毁灭的力量与近乎天真的执念。
这些矛盾的特质,如同最烈性的毒药,混合在一起,竟然让这位看惯了生死轮回、情感早已淡漠(或者说扭曲)的冥界君主,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极其怪异且强烈的……兴趣。
或者说,是某种扭曲的“爱慕”?
司冥苍自己也说不清。他只觉得,自那日之后,冥界永恒的灰暗与死寂,似乎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了。忘川河水的呜咽,亡魂的哭嚎,都变得索然无味。他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地闪过那双暗红的眼睛,那铺天盖地的黑气,以及……她揍他时那股狠劲。
活了这么久,敢对他动手,还能把他打伤的,她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不那么无聊的。
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对清水阁而言)的清晨,当墨竹院的弟子们刚结束一场(由苏晚主持的)鸡飞狗跳的“怨灵障碍越野跑”,正瘫在地上如同死狗般喘气时,一股熟悉的、带着冥界特有阴寒与威严的气息,悄然降临。
不是大军压境,也不是兴师问罪。
司冥苍换下了一身威严的帝袍冕旒,穿着一身款式繁复华丽、但颜色依旧深沉(玄底绣暗金纹)的常服,长发用一根墨玉簪松松挽着,那张俊美近妖的脸上,带着一种刻意收敛了威压、却依旧让人不敢直视的慵懒笑意,出现在了墨竹院的门口。
他手里,甚至还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玉盒。
谢砚第一个察觉到,身影瞬间出现在院中,挡在了瘫在地上的徒弟们(主要是苏晚)身前,眼神冰冷而警惕:“司冥苍,你来做什么?”
司冥苍仿佛没看见谢砚眼中的戒备,目光越过他,精准地落在了刚刚从地上站起、拍打着身上灰尘、眼底暗红未散、正用漠然眼神看向他的苏晚身上。
他眼睛微微一亮,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将手中的玉盒往前递了递,语气是刻意放柔(但依旧带着冥君特有的磁性)的调子:
“苏晚小友,上次忘川河畔一别,本座……甚是想念。这是冥界特产,‘九幽冰魄莲’制成的凝神玉露,对稳定神魂、压制……某些躁动,颇有裨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全场死寂。
瘫在地上的沈清辞、风烬、墨渊、白芷,连同刚刚赶到的其他几位长老(察觉到冥君气息,以为要开战了),全都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谢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没听懂司冥苍在说什么。
想念?礼物?
苏晚微微歪了歪头,暗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似乎也没理解这个上次被她揍过的“人”,为何会带着礼物出现在这里,还说些奇怪的话。
但她对“稳定神魂”的东西本能地有些兴趣(体内力量时刻躁动),目光在那冒着寒气的玉盒上停留了一瞬。
司冥苍见状,笑容更盛,上前一步,想要将玉盒直接递到苏晚手中。
“站住。”谢砚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挡在了司冥苍面前,眼神锐利如刀,“司冥苍,你什么意思?”
司冥苍这才像是刚注意到谢砚,挑眉看了他一眼,语气随意:“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苏晚小友……甚合本座眼缘,特地前来拜访,送份薄礼而已。谢长老不必如此紧张。”
合眼缘?拜访?薄礼?
谢砚简直要气笑了。他死死盯着司冥苍,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戏弄、嘲讽、或者别的什么阴谋的痕迹。可司冥苍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认真?甚至还带着点……期待?
这比冥界大军压境还让谢砚感到荒谬和不安!
“冥界之物,阴寒过甚,晚儿无福消受。阁下请回。”谢砚冷硬地拒绝,下了逐客令。
司冥苍也不恼,只是将玉盒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对着苏晚的方向微微一笑:“礼物送到,本座心意已至。苏晚小友,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他竟真的转身,撕开一道空间裂缝,施施然离开了。留下一个包装精美、寒气四溢的玉盒,和一院子石化的人。
“……他、他刚才说什么?合眼缘?”风烬第一个找回声音,结结巴巴地问。
“还送礼……九幽冰魄莲……那玩意儿不是冥界至宝之一吗?据说万年才开一朵?”陆时长老咂舌,目光忍不住往那玉盒上瞟。
沈辞长老眉头拧成了疙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是司冥苍!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温衍大长老捻着胡须,忧心忡忡地看着谢砚又看看苏晚,最后叹了口气。
谢砚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石桌前,拿起那个玉盒,入手冰凉刺骨。他打开一条缝隙,里面果然盛放着三滴凝而不散、泛着幽幽蓝光、散发着精纯阴寒与宁神气息的玉露。确实是“九幽冰魄莲”凝露,货真价实,而且品质极高。
司冥苍,竟然真的送了如此珍贵的礼物给晚儿?
他想干什么?
谢砚心中警铃大作,比面对司冥苍直接翻脸还要警惕百倍。他将玉盒重重合上,收进袖中,决定等苏晚状态稳定些,仔细检查过后再决定如何处理。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二天,司冥苍又来了。
这次,他带来了一对用“幽冥鬼蚕丝”编织而成的、触感冰凉顺滑、戴着能辅助稳定心神、甚至能轻微增幅对黑暗属性灵力感应的……手套。依旧是包装精美,依旧是直接点名送给苏晚。
“听闻苏晚小友勤于修炼,此物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司冥苍笑容和煦(自认为),看向苏晚的眼神,带着一种让谢砚极其不舒服的专注。
苏晚依旧是那副漠然的样子,看了看手套,没接。
谢砚再次冷着脸拒绝,司冥苍依旧好脾气地将礼物放下,然后离开。
第三天,司冥苍送来了几本记载着冥界古老秘闻、涉及部分“怨”、“死”本源力量运用的残卷古籍,声称“或许对苏晚小友参悟诡道有所启发”。
第四天,是一支用“忘川沉木”雕琢而成、能自发聚集阴属性灵气、有助于宁心静气的发簪。
第五天……
司冥苍几乎每天都来打卡,风雨无阻(冥界没有风雨)。每次带的礼物都不同,但无一不是冥界珍品,且明显是精心挑选,试图投苏晚所好(或者说,投他认为的苏晚所好)。他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拜访送礼”,逐渐变得……更加直白。
他开始尝试与苏晚“交谈”。
“苏晚小友今日气色不错,可是修炼有所得?”
“清水阁景致虽好,终究寡淡了些,不如冥界‘血月崖’壮丽,改日本座带你去看看?”
“听说你喜欢……特别些的服饰?本座那里有几匹‘暗影流光缎’,色泽变幻不定,颇为有趣,明日带来给你瞧瞧?”
苏晚大部分时间都无视他,偶尔被问烦了,或者司冥苍试图靠得太近,她便会冷冷地瞥过去一眼,眼底暗红光芒微闪,周身那令人心悸的黑暗气息隐隐躁动。
每当这时,司冥苍非但不退,眼中兴趣反而更浓,甚至会低笑着赞叹:“便是生气,也这般与众不同。”
谢砚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像一个最警惕的护卫,时刻挡在苏晚和司冥苍之间,用冰冷的态度、锋利的言语、以及随时准备动手的气势,试图逼退这个脑子明显出了问题的冥君。
可司冥苍仿佛自带“谢砚驱散光环”,总能找到空隙,将目光和话语精准地投向苏晚,对谢砚的冷脸和警告视若无睹,甚至偶尔还会用一种“你这个师尊怎么如此不解风情、阻碍徒弟大好姻缘”的微妙眼神看他。
整个清水阁,都笼罩在一种诡异而荒诞的氛围中。
弟子们从一开始的惊恐、茫然,到后来的麻木、吃瓜,再到最后,甚至开始私下开盘,赌司冥苍明天会送什么,以及谢砚长老什么时候会彻底爆发,和冥君再打一架(虽然大概率打不过)。
“你们说,冥君大人是不是……被苏晚师姐打傻了?”风烬私下里跟师兄弟嘀咕。
“我看不像,更像是……被打出感情了?”墨渊摸着下巴,眼神诡异,“冥界那地方,估计没什么人敢对他动手,师姐这一揍,说不定正好戳中了他什么奇怪的……癖好?”
沈清辞眉头紧锁,在“师尊行为观察清单”旁边,又偷偷开了个“冥君异常示好行为记录”,试图分析其背后的阴谋。
白芷则忧心忡忡:“可是……师姐看起来很不耐烦啊。而且师尊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陆时长老一边嗑着瓜子(从债主那里顺的),一边对温衍大长老感慨:“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人(鬼)上赶着找揍,还揍出感情的。老三这运气,真是……绝了。”
温衍大长老已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日,司冥苍又来了。
这次,他没带礼物。
他换了一身更加骚包(在清水阁众人看来)的装束——玄色长袍上绣满了会随着光线变化而流淌的暗金色冥界符文,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幽蓝冥玉的腰带,长发半披,端得是风流倜傥(鬼气森森)。
他手里拈着一朵新摘的、开得正艳的彼岸花,无视挡在面前的谢砚,径直走到正在院中对着石盆(里面换了一种新的、更暴躁的怨气)练习控制的苏晚面前。
“苏晚小友,”司冥苍的声音压得低沉,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磁性,“本座思来想去,寻常礼物,怕是难入你眼。唯有此花,或许能让你想起……你我初见时的‘美好’回忆。”
他将那朵彼岸花递到苏晚面前,花瓣上还带着忘川河畔特有的阴寒水汽。
苏晚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过头,暗红的眸子看向那朵花,又看向司冥苍那张写满“深情”(自认为)的脸。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谢砚和司冥苍)的注视下,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朵花。
司冥苍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他就知道!这丫头果然对彼岸花有特殊的执念!他的策略是对的!
然而,下一秒——
苏晚拿着那朵花,看也没看,随手一揉,将那娇艳的花瓣连同花茎一起,揉成了一团暗红色的、黏糊糊的汁液和残渣。
然后,她抬起手,将那团花泥,直接糊在了司冥苍那张俊美近妖的脸上。
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扔掉一件垃圾。
“吵。”
她吐出一个字,声音冰冷,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然后,转身,继续对着石盆练习,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司冥苍:“……”
他僵在原地,脸上还糊着那团黏腻冰凉的彼岸花泥,暗红色的汁液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和下颌线缓缓流下,滴落在他那身昂贵的、绣着流动符文的玄色长袍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墨竹院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冥君要发飙了!清水阁今天是不是要没了?
连谢砚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周身黑气隐现,准备迎接司冥苍的滔天怒火。
然而……
司冥苍抬手,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花泥。
他没有暴怒,没有立刻动手。
反而,盯着指尖那抹暗红,看了半晌。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起初很轻,然后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般的愉悦与……亢奋?
“好……很好……”他一边笑,一边看着苏晚冷漠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近乎痴迷的光芒,“便是这般……拒人千里,冷漠无情……才够味!”
他非但没有因为被糊了一脸花泥而恼怒,反而像是被这一举动彻底点燃了某种诡异的热情!
“苏晚小友,你果然……从不令本座失望!”司冥苍抚掌赞叹,脸上的花泥都顾不上擦干净,“明日,本座再来!”
说罢,他竟带着一脸狼狈却兴奋的笑容,再次撕开空间裂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留下清水阁众人,在风中彻底凌乱。
谢砚看着司冥苍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苏晚若无其事的背影,再低头看看地上那滩被揉烂的彼岸花残骸……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脸。
一种深深的、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这辈子(以及上辈子,如果有的话),都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他的徒弟,黑化了,差点端了冥界,把冥君揍了一顿。
然后,冥君非但不记仇,还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天天跑来送礼示爱,被糊了一脸花泥反而更兴奋了?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展开?!
谢砚觉得,自己那本就因为苏晚黑化而岌岌可危的神经,此刻,又绷紧到了极限。
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干脆带着苏晚逃离清水阁,找个司冥苍绝对找不到的犄角旮旯躲起来,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看看苏晚那依旧暗红隐现、对周围一切(包括冥君的示爱)都漠不关心的眸子,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他们注定,要被这荒诞的命运,和那个脑子有坑的冥君,牢牢绑在一起。
而司冥苍的“热情追求”,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