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觉在远去。

伏黑甚尔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被那个白发小鬼的惊人一击轰碎的内脏、断裂的骨头、撕裂的肌肉——所有名为“伤害”的信号，正如同退潮般从神经末梢撤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虚无。

视野开始收窄，天空被渐渐染成暧昧的昏红色，耳边战场废墟的噼啪燃烧声变得遥远。啊，这就是终点。他想着，心里没有任何遗憾或留恋，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儿子……那个有着讨厌眼神的小鬼，大概会活得比他像样些吧。

也好。

他准备让意识沉入那片黑暗。

就在这时，光出现了。不是战后燃烧的火光，也不是咒力残渣的磷光。那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深海底处或极地冰层之下才会有的蓝绿色莹光，悄无声息地浸染了他逐渐昏暗的视野边缘。

甚尔勉强转动眼珠。

光芒的中心，一个身影正在凝聚。

那是一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样式古朴、毫无装饰的纯白单衣，长长的黑发如溪流般披散。她赤足站在焦土上，足踝莹白不染半分尘埃。最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正静静注视着他的、如同将万年冰川与初生森林同时封存其中的蓝绿色眼眸。

空洞，纯粹，非人。

“……很多线，断了。”

少女开口了。声音干涩僵硬，像是久未使用的齿轮在艰难转动，却清晰得像直接敲在甚尔逐渐麻木的听觉神经上。

她微微偏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肉体，凝视着某种他看不见的东西。

“但你的这一条……”她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虚虚点向他的胸口，“……很坚韧。缠绕着别的、很小的线……现在断掉，太可惜了。”

伏黑甚尔想笑。濒死幻觉还这么啰嗦？但他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下一秒，他残余的感官捕捉到了异常——

少女指尖所向的位置，他胸膛深处，传来了一种被“触碰”的感觉。

不是物理的触碰。是更根本的、仿佛有什么连接着他生命核心的“东西”，被轻轻拨动了。

紧接着，剧痛——比之前任何伤势都更尖锐、更深入骨髓的剧痛——轰然炸开！

“呃……！”

甚尔不受控制地弓起身体，喷出一口淤黑的污血。这痛楚并非破坏，相反，它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拒绝的“生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已经断裂、坏死、正在冷却的部分，被一股温暖到近乎灼烫的力量强行抓住、对接、然后“焊接”在了一起！

骨骼复位，内脏修补，血液重新奔流。死亡进程被悍然逆转。

与此同时，少女那垂落在他视野里的一缕长发，从发梢开始，瞬间失去了色彩，化为冰冷的白。

她似乎微微晃了一下，本就空洞的眼神变得更加涣散。

“暂时……连上了。”她收回手，看着指尖，像是在确认什么，“用了我的一段‘路’……作为代价。如果你再轻易弄断它……”

她抬起眼，蓝绿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映出甚尔满是血污、震惊而警惕的脸。

“我会很困扰。”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破，开始迅速变淡、透明，最终化作几点飘散的蓝绿色光粒，消散在带着硝烟味的晚风中。

伏黑甚尔躺在逐渐失去温度的焦土上，剧烈地喘息着。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那是活着的痛。力量一点点回到四肢。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掌——这只手，几分钟前应该已经彻底冰冷了。

不是幻觉。

那个莫名其妙的、不像人的小鬼，真的把他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哈……”他发出一声短促的、不知是笑还是喘气的声音，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真是……见了鬼了。

他活下来了。被一个看起来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却做了件离谱至极的事情的怪胎，用莫名其妙的方式救活了。

而且，她说什么？“用了一段‘路’？缠在一起了”？

甚尔放下手臂，深绿色的眼瞳里没有了濒死前的平静，只剩下野兽般的锐利与评估。他感受着体内。确实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极其微弱、但无法忽视的“连接感”，从胸腔深处延伸出去，指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像是被系上了一根看不见的线。

麻烦。

他撑着地面，慢慢坐起身。环顾四周，战场一片狼藉，那个白发小鬼和盘星教的痕迹都已消失。他活下来了，这意味着一件事：他需要重新计算一切，尤其是关于那个蓝眼睛的怪胎。

他得先离开这里。

甚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少女消失的方向，转身，拖着依旧疼痛但充满生机的身体，消失在废墟阴影之中。

残响与初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