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助监督开来的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高专的山路上。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后座上,五条悟靠着车窗,墨镜被他随意地抓在手里。那双苍蓝色的六眼毫无遮挡地睁着,却空茫茫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树影。
反转术式。他终于在最后关头抓住了那个感觉——负的咒力相乘,产生正向能量。他“学会”了,代价是天内理子的尸体,还有杰此刻死寂的沉默。
他赢了。但胜利的滋味寡淡得像隔夜的水。他确实变强了,强到能轻易杀死那个差点杀死他的男人,可这份“变强”是由同伴的死亡和另一个同伴的崩溃浇灌出来的。
他的视线落在副驾驶座上。
夏油杰挺直背脊坐在那里,怀里抱着用咒术处理过、暂时维持不腐的天内理子。少女闭着眼睛,额上那个被简单清理过的弹孔依旧触目惊心,脸色是死亡特有的青白。杰的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握着拳,放在自己膝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从盘星教出来,杰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五条悟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些教徒的欢呼声,那些对天内理子死亡发自内心的庆贺,还有那句“我们只是想看到星浆体死去的样子”这一切,连同天内理子最后的眼神、额上的弹孔、逐渐冰冷的体温,都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杰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里。
“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这是杰的“正论”,曾经也是五条悟觉得迂腐、却不得不承认有其道理的东西。但现在,这条“正论”被现实撕得粉碎。他们拼上性命去保护的“非术师”,兴高采烈地庆祝同伴的死亡。
悟可以嗤之以鼻,可以骂一句“烂橘子就是烂橘子”,然后抛之脑后。他天生就是俯瞰众生的“最强”,世界的规则和常理生来就是被他打破的。他人的恶意?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尘埃,拂去便是。
但杰不一样。杰是把那条“正论”刻进骨子里,作为自己行动准绳和意义来源的人。当准绳断裂、意义崩塌时,他所承受的冲击,远比肉体上的重伤要可怕得多。
悟看着杰僵硬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了平时温和从容的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别想太多了”,或者“那些垃圾不值得你浪费表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隐约感觉到,此刻任何轻飘飘的安慰或漫不经心的开解,都是对杰那份痛苦和挣扎的亵渎。
车内只有沉默在发酵,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和夏油杰身上越来越晦涩的咒力气息。
直到轿车缓缓驶入高专结界,停在了医疗栋前。
辅助监督战战兢兢地拉开车门。夏油杰动作极其小心地抱着天内理子下车,五条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却莫名显得沉重的背影,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还沾着血的白发。
医疗栋的地下隔离间早已准备好。冰冷的灯光照亮了房间中央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推床。夏油杰轻轻将天内理子放下,拉过白布,盖到她的下巴,却固执地没有遮住她的脸。他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那张再无生气的稚嫩脸庞,背对着门口的悟,一动不动。
五条悟靠在门框上,没有进去。他摘下墨镜,六眼扫过房间每个角落,最后落在杰的背影上。他能“看”到杰体内咒力如同被搅动的泥潭,混乱、晦暗、充斥着某种即将爆发的危险气息。
“杰。”他最终还是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干,“人死不能复生。硝子也……”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
一声极轻、极脆,仿佛冰晶碎裂,又像琴弦崩断的声响,毫无征兆地在房间中央,在天内理子的身体旁边炸开!
五条悟的六眼骤然收缩到极致!他猛地站直身体,苍蓝瞳孔瞬间锁定了声源处——那里的空间,正在产生肉眼无法观测、但在他“眼”中清晰无比的畸变!咒力、光线、基础物理法则,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开来,然后向内疯狂塌陷、重组!
“杰!退后!”他厉喝出声,几乎同时,无下限术式已在周身悄然展开。
夏油杰也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霍然转身,条件反射地拦在天内理子床前,咒力奔涌,数只狰狞的咒灵从他影中浮现,发出低沉的威胁嘶吼。
下一秒。
蓝绿色的光,毫无征兆地充盈了整个冰冷的房间。
那光芒并不刺眼,甚至带着抚慰般的柔和,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生命”本身的磅礴存在感,瞬间驱散了所有死亡气息和消毒水的味道。光芒的中心,空气如同镜面般凝结、塑形。
一个少女,由虚化实,悄然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