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抠门道士的盘算

道镇八荒

青阳观的后山崖边,清晨的雾还没散尽。

楚道玉蹲在祖师殿门槛外,把最后一张黄符叠成三角,塞进袖口的暗袋里。他数得极仔细,指尖在符纸上摩挲的动作,像老农在秋收后清点谷粒。

“一、二、三……十七张镇宅符,九张驱邪符,五张金刚符,两张雷火符——啧,雷火符只剩两张了。”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记账本。本子边缘已经卷得发毛,纸页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

翻开最新一页,他咬开毛笔的笔帽——那笔杆裂了道缝,用麻绳缠了三圈勉强固定。舌尖舔湿笔尖,他在“雷火符”后面添了行小字:“仅余二,慎用。每张成本:朱砂三钱,黄纸五文,雷击木粉一两半,工时两个时辰,折银二十两。”

写完又觉得肉疼,在旁边画了个哭脸。

“道玉。”

殿里传来声音,不高,却震得梁上灰尘簌簌往下落。

楚道玉手一抖,毛笔在“二十两”上划了道斜杠。他慌忙把记账本塞回怀里,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袖口磨出了毛边,肘部打了两个不太对称的补丁。

“师尊。”

他起身,规规矩矩跨过门槛。

祖师殿里光线昏暗,三清像前的长明灯跳动着豆大的火苗。玄机子背对着他站在供桌前,身形瘦削得像一根老竹,道袍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但楚道玉知道,三年前幽州闹旱魃,就是这“一阵风能吹走”的背影,一剑斩了赤地千里的尸王。

“东西收拾妥了?”玄机子没回头,声音平平。

“妥了。”楚道玉顿了顿,忍不住补充,“就是雷火符材料不够,只画出两张。师尊,库房里那截三十年雷击桃木……”

“想都别想。”玄机子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角皱纹深得像刀刻,“那是留着给你师姐冲关用的。”

楚道玉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师姐都卡在化神期三年了,也不差这一截桃木……”

“嗯?”

“……弟子是说,师姐天赋异禀,定能自行突破。”

玄机子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把他里外看透。楚道玉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这是他说谎时的习惯动作,师尊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师尊知道,但改不了。

“下山后,记住三件事。”玄机子竖起三根手指,枯瘦,指节突出,“第一,莫贪财。江湖险恶,为三钱银子折腰的道士,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楚道玉点头如捣蒜,心里却想:那得看是什么财。三两银子以下可以折腰,五两以上值得弯腰,十两以上……咳,师尊说得对。

“第二,莫路痴。”玄机子第二根手指落下,“青阳观的《九州堪舆图》你抄了七遍,再走丢,就别说是我的徒弟。”

楚道玉张了张嘴,想辩解“上次迷路是因为罗盘被妖气干扰”,但看见师尊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三,莫管闲事。”玄机子第三根手指重重一点,“天下不平事多如牛毛,你管不过来。做好天机阁的悬赏,赚够盘缠,三年后准时回山参加道盟大比,便是功德圆满。”

“是。”

楚道玉应得干脆,心里却打了个转:不管闲事?那得看闲事给多少钱。五十两以上的闲事,勉强算正事。

玄机子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极轻,混在殿外吹进来的风里,几乎听不见。但楚道玉看见了师尊眼里一闪而过的东西——像是担忧,又像是……欣慰?

“去吧。”玄机子摆摆手,重新转过身去,对着三清像,“出门前,去趟后厨。你刘师叔给你备了干粮。”

“谢师尊!”

楚道玉躬身行礼,退出大殿时,顺手把供桌上那卷略微歪斜的祖师画像扶正了。画像的绢布有些旧,边角起了毛,他下意识想卷起来塞进包袱——下雨天当雨伞套正合适。

手刚碰到画轴,后脑勺就挨了一记无形的敲打。

“哎哟!”

“画像留下。”玄机子的声音从殿内飘出来,听不出喜怒,“去藏经阁把《清静经》抄十遍,抄完再下山。”

楚道玉哭丧着脸:“师尊,弟子辰时就得出发,赶去幽州鬼市的午时集……”

“那就抄快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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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阁在观西头,要穿过一片竹林。

楚道玉走得垂头丧气,手指在袖子里偷偷掐算:辰时是早上七点,现在大概六点半,抄一遍《清静经》最快两刻钟,十遍就是……五个时辰?那直接改明天下山算了。

正算得头晕,竹林小径尽头转出个人影。

月白道袍,银发如瀑,用一根素白绸带松松束着。那人走得极静,裙裾扫过石阶上的落叶,连沙沙声都轻得刻意。

楚道玉脚步一顿。

林清音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浅琉璃色的眸子看过来,没什么情绪,像冬日结冰的湖面。她比楚道玉高半个头,看他时需要微微垂眼,于是那点疏离感就更明显了。

“师姐。”楚道玉规规矩矩行礼。

“嗯。”林清音应了一声,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被罚了?”

“师尊让我抄《清静经》。”楚道玉老实交代,想了想,又补充,“十遍。”

林清音没说话,从袖中取出一个青布包裹,递过来。包裹不大,叠得方正正,边角一丝褶皱都没有。

“这是?”

“干粮。”林清音顿了顿,“刘师叔做的饼硬,你胃不好。我添了些桂花糕。”

楚道玉接过来,入手微沉。打开一角,果然看见油纸包着的糕点,莹白软糯,嵌着金黄的桂花瓣。香气透出来,甜丝丝的。

他喉结动了动,抬头想道谢,却见林清音又拿出两样东西。

一枚铃铛,青铜质地,半个巴掌大,刻着云纹。一根红绳,串着个小小的护身符,符袋是普通的青布,但绣了几片竹叶——针脚歪歪扭扭的,有一片叶子甚至绣成了三角形。

“千里传音铃,一人一只。”林清音把铃铛放进他手心,指尖触到他掌心时,凉得像玉,“遇到性命攸关的事,摇铃。”

楚道玉握紧铃铛,点了点头。

“护身符……”林清音看向那歪扭的竹叶,睫毛颤了一下,“我随手做的。挡挡小邪祟,总比没有强。”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楚道玉看见她左手食指缠着一圈细布——那是被针扎破后裹的。

“谢谢师姐。”楚道玉把护身符挂到脖子上,塞进衣领,贴肉戴着,“我会小心的。”

林清音“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停住。

“幽州鬼市鱼龙混杂,画皮妖的悬赏虽有三清道盟背书,但五十两银子……”她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不值得拼命。若事不可为,就撤。”

“知道知道。”楚道玉咧嘴笑,“我惜命着呢。”

林清音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楚道玉读不懂。然后她转身,月白道袍消失在竹林深处,像一滴水融进海里。

楚道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片衣角,才挠挠头,继续往藏经阁走。

边走边嘀咕:“师姐还是这么爱操心……”

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布料粗糙,竹叶绣得丑,但贴在胸口的位置,有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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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经的过程比想象中快。

楚道玉研墨时往墨汁里掺了点儿水——省墨。铺纸时把两张纸叠在一起写——透墨,但背面也能看。笔走龙蛇,字迹潦草得他自己都认不全,但反正师尊不会真检查。

卯时三刻,十遍《清静经》摞在案头。

他甩了甩酸疼的手腕,把毛笔在清水里涮了又涮,直到笔尖再也渗不出一丝墨,才小心地缠好麻绳,插回笔筒。

包袱早就打好了。

三两碎银,用油纸包了三层,塞在夹层最底下。一沓黄符按功用分类,用草绳扎好。罗盘是师尊给的旧物,指针有时卡顿,但勉强能用。丹药只有半瓶“回春散”,治皮肉伤的,是他用观里药圃的杂草……咳,灵草,自己炼的。

还有师姐给的包裹。他重新打开,把桂花糕数了数——十二块。犹豫片刻,拿出四块用油纸单独包好,塞进怀里。

“路上吃。”他对自己说。

剩下的连同干粮一起捆紧,背到肩上。

出藏经阁时,天光已经大亮。山门处空荡荡的,没人送行——青阳观这一代就三个弟子,大师兄三年前下山云游,至今杳无音信;师姐在闭关;师尊……大概在祖师殿打坐。

楚道玉深吸口气,对着主殿方向深深一揖。

“弟子楚道玉,今日下山历练。定谨记师尊教诲,不贪财,不路痴,不管闲事……尽量。”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

直起身,他拍了拍道袍下摆的灰,转身踏上山道。

石阶长满青苔,滑得很。他走得很稳,一步一顿,像个真正沉稳的道士。直到拐过山坳,再也看不见观檐,脚步才突然轻快起来。

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神行!”

脚下生风,一步跨出三丈。

但只跑了十几步,他又猛地刹住,懊恼地一拍脑门:“不对,神行咒耗真气,一天只能用三次。从青州到幽州两千多里,得省着用……”

于是撤了咒,老老实实靠两条腿走。

走了半个时辰,日头升高,晒得人发晕。他摸出记账本,边走边算:

“步行到幽州,按一天八十里算,得二十五天。沿途住客栈,最便宜的大通铺一晚二十文,吃饭一天三十文,二十五天就是……一两二钱五十文。”

“画皮妖赏金五十两,扣除路费,净赚四十八两七钱五十文。可以买三件新道袍,或者换把好点的桃木剑,或者……存着。”

算到这儿,他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

“还得给师姐带点礼物。幽州的胭脂好像挺有名?不行,师姐不用胭脂……那买支簪子?白玉的太贵,木簪又寒酸……”

他愁眉苦脸地算了一路,直到官道尽头出现岔路。

左拐通往徐州,右拐是去雍州的方向。

楚道玉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罗盘。指针晃了晃,指向……正北?

可他要去的是西北方向的幽州。

“怪事。”他嘀咕着,拍了拍罗盘。指针又晃,这次指向左。

他向左走了几步,指针猛地转了个圈。

“……该不会是坏了吧?”

楚道玉蹲在路边,把罗盘翻来覆去地看。正琢磨着,身后传来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一辆牛车慢悠悠驶来,赶车的是个老农,戴着斗笠。

“这位……小道长?”老农勒住牛,上下打量他,“迷路了?”

楚道玉立刻站起身,把罗盘塞回怀里,挺直腰板:“无量天尊。贫道只是在此……观气。”

“观气?”老农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去幽州该走右边那条道。左边是徐州,再往前就是十万大山,妖精多着呢。”

楚道玉耳根一热,但面不改色:“多谢老丈指点。贫道正要往幽州去。”

“顺路捎你一程?”老农拍拍牛车,车上堆着茅草,“二十文钱,送到下一个镇子。”

楚道玉飞快地心算:步行到下一个镇子要半天,省下的时间可以多画两张符,两张符卖四两银子,净赚三两九钱八十文。

“十文。”他脱口而出。

老农瞪眼:“小道长,我这牛也要吃草料的!”

“十五文,不能再多了。”楚道玉摸出钱袋,倒出十五枚铜板,一枚一枚数给对方看,“您看,我这儿就这些。而且我还会念咒,保您一路平安。”

老农盯着铜板看了会儿,叹了口气:“上来吧。”

楚道玉麻利地爬上牛车,在茅草堆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牛车缓缓启动,晃晃悠悠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他掏出怀里那包桂花糕,掰了半块放进嘴里。

甜,糯,桂花香在舌尖化开。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林清音缠着细布的手指,还有那歪歪扭扭的竹叶绣纹。

“师姐也真是……”他含糊地嘟囔,“不会绣就别绣嘛。”

手却不自觉地又摸了摸胸口。

护身符贴着心口的位置,那点暖意,比桂花糕还甜。

牛车吱呀吱呀,碾过漫长的官道。远山青黛,天高云淡,少年道士的第一次下山,就从这斤斤计较的十五文钱车费,和半块桂花糕的甜味里,正式开始了。

前方,幽州鬼市。

画皮妖,五十两。

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那个跪在白骨林坟前、银发染血的倩影。

命盘转动,齿轮咬合。

三界异闻,自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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