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朱砂红得刺眼，像是一滴凝固的血，擦不掉，洗不去。
林小满瘫坐在青石板上，看着天光一点点漫过鬼市巷的屋檐。雨彻底停了，空气里的纸钱灰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清爽得不像这个巷子该有的味道。
纸扎铺的门紧紧闭着，黄纸铜钱串成的门帘耷拉着，沾着湿漉漉的雨水，再也没了哗啦啦的声响。巷口的木杆还立着，上面空荡荡的，只剩一截烧焦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
那些化作荧光的住户，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小满抬手，摩挲着掌心的朱砂印。指尖触上去，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股熟悉的阴冷，和陈哑巴指尖的寒气如出一辙。
难道……事情还没结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纸扎铺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股淡淡的油墨味飘了出来，混着阳光的味道，竟不似从前那般刺鼻。林小满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攥紧手里的铜钱，踉跄着站起身，朝着纸扎铺走去。
门缝里，没有透出昏黄的灯光，只有一片清亮的天光。
他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的景象，让林小满愣住了。
铺子里面，没有堆积如山的纸人，没有沾着朱砂的笔墨，更没有弥漫的阴气。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木架，架子上摆着些寻常的物件——竹编的篮子，扎好的风筝，糊成的兔子灯，色彩鲜亮，透着一股子烟火气。
铺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个红漆匣子。
匣子是打开的，里面铺着一层黄绸，绸子上，放着一枚和他手里一模一样的铜钱，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
林小满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孩童写的，墨迹却已经发暗，显然有些年头了。
“三百年前，我镇鬼不力，反被鬼缠，魂分两半，一半入泥像，成了恶源，一半附铜钱，守着本心。引你入局者，是恶魂；引你破局者，是本心。鬼市巷散，恶魂灭，然镇鬼之责，需有人承。掌心朱砂，是镇鬼印，亦是传承印。往后，陈记冥器，不扎阴物，只做……人间烟火。”
林小满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那个孩童，是三百年前那个道长的恶魂；原来那枚铜钱，是道长的本心所化；原来陈哑巴，不过是被恶魂操控的傀儡。
而他掌心的朱砂印，是镇鬼的传承。
他拿起匣子里的铜钱，两枚铜钱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金光一闪而过，两枚铜钱竟合二为一，落在他的掌心，上面的符文，比之前更清晰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小满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干净，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青菜。
少年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你好，我叫陈念。我爷爷说，等鬼市巷的雾散了，会有人来接手这个铺子。他还说，接手铺子的人，掌心会有一颗朱砂印。”
林小满低头，看着掌心的朱砂。
少年走进来，将篮子放在桌上，指着架子上的物件：“爷爷说，往后这铺子，不做阴冥纸扎了，就做这些给孩子们玩的东西。您……就是新的掌柜吧？”
林小满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铺子里鲜亮的物件，心里的阴霾，一点点散去。
他想起那些被囚禁的魂灵，想起那个道长的执念，想起孩童消散前的疯狂。
镇鬼，不一定非要以杀止杀。
或许，人间烟火，才是最好的镇物。
林小满握紧掌心的铜钱，抬头看向陈念，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嗯。我叫林小满。往后，陈记冥器，就做人间烟火。”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铺子里，落在那些竹篮和风筝上，泛着温暖的光。
纸扎铺的门，彻底敞开了。
巷口的风，吹过青石板路，带着青草的气息，再也没有了半分阴冷。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人会听见，铺子里传来沙沙的声响。
像是折纸，又像是……在编织一个温暖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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