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事情彻底失控，是在那年的冬至。

那天飘着大雪，我一早出去买菜，想给陈砚包他爱吃的荠菜饺子。出门时，他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轻声说：“阿砚，我去买菜，回来给你包饺子。”

他没应，只是睫毛颤了颤。

我以为他只是累了，没多想，裹紧了外套就出了门。菜市场里很热闹，吆喝声此起彼伏，我挑了最新鲜的荠菜，又买了他爱喝的黄酒，想着晚上煮点黄酒暖身子。心里还盘算着，等吃完饺子，就拉着他去窗边看雪，就像去年冬至那样，我们裹着同一条毯子，看着雪花落在窗台上，他给我讲“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诗。

可等我拎着菜回家，打开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念想都碎了。

玄关的灯亮着，地上放着我的包，屋子里静得可怕，没有一点声音。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到卧室门口，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我推开门，看见陈砚吊在卧室的房梁上，穿着那件我给他买的灰色毛衣，脚下是翻倒的椅子。

那一刻，世界好像静止了。雪花还在窗外飘，风呜呜地刮着，我手里的菜掉在地上，荠菜撒了一地，黄酒瓶摔在地上，酒液流出来，带着淡淡的酒香，却呛得我喘不过气。我冲过去，想把他抱下来，可他的身体已经凉了，僵硬得不像话，我的手指碰到他的脸颊，冰冷刺骨，像窗外的雪。

“阿砚……阿砚你醒醒……”我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可他再也不会回应我了。他的眼睛闭着，嘴角没有一点笑意，脸上没有血色，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又像是被无尽的绝望淹没。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是他的字迹，很轻，很淡，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阿晚，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别为我难过，也别为我报仇，忘了我，好好活下去。那些话，我洗不清了，可我没做过，从来没有。”

我握着那张纸条，指节发白，眼泪滴在上面，晕开了墨迹。我怎么能忘了他？怎么能？那些日子，我们一起扛过来的苦，一起盼过的甜，一起说过的一辈子，都刻在我心里，怎么能说忘就忘？

陈砚的葬礼办得很安静，没有多少人来。他的父母早逝，亲戚不多，从前的朋友更是一个都没来，怕被牵连。只有我，还有书店隔壁一个开小卖部的老奶奶，她看着陈砚长大，哭得很伤心，拉着我的手说：“阿晚啊，我们阿砚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啊……”

是啊，他是个好孩子，可就是这样的好孩子，被流言活活逼死了。

葬礼结束后，我回到我们住的房子，回到那家书店。书店的门还关着，玻璃上贴着封条，上面落了一层雪。我撕开封条，推开门，满屋子都是灰尘的味道，书架上的书还整整齐齐地摆着，靠窗的藤椅还在，茶几上还放着我当年没写完的稿子，旁边是他给我泡大麦茶的杯子。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那个会给我泡茶、会陪我看书写字的人，不在了。

我收拾他的东西时，在书架最顶层找到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们的照片，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偷拍他的侧脸，到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张合照，再到我们一起去海边的照片，每一张都笑得很开心。还有他的日记本，里面记录着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今天阿晚来书店了，穿白色的裙子，很好看。”“给阿晚煮了阳春面，她吃了两碗，说很好吃。”“今天跟阿晚说要一起守着书店过一辈子，她点头了，我好开心。”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是流言开始后写的：“今天有人来店里闹，说我是骗子，阿晚护着我，她哭了，我好没用。”“阿晚说会陪着我，可我怕我连累她。”“我好像看不到光了，阿晚，对不起。”

我抱着日记本，坐在藤椅上，哭了整整一夜。窗外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就像那些流言，好像随着陈砚的死，渐渐平息了，可那些伤害，却刻在了骨子里，一辈子都好不了。

后来，赵老板的文创店倒闭了，听说他是因为欠了外债，跑了。那些曾经造谣生事的人，也渐渐忘了陈砚这个人，忘了他们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我忘不了，我永远都忘不了陈砚最后空洞的眼神，忘不了他纸条上的那句“撑不下去了”。

我辞了职，重新把书店开了起来。我学着他的样子，整理书架，泡大麦茶，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看夕阳落下来。有人来买书，我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就像陈砚从前那样。只是没人再给我煮阳春面，没人再等我下班回家，没人再在我怕黑的时候，把我送到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