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识像是沉在最深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浓稠的黑墨与残余的、遍布全身的痛感强行撕扯回去。一阵阵痛楚像是烙印在魂魄深处，是冰冷的刀锋反复贯穿血肉的触感，一百三十二次，次次清晰如昨。

不知过了多久，墨瀑褪去，乍现一片朦胧的暖光。沈绥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肺部火辣辣的疼，被洞穿的痕迹丧失殆尽。

没有刀， 没有血，也没有那该死的将军狰狞的脸。

入目是杏子红的绫罗帐顶，绣着繁复精巧的缠枝莲纹，流苏穗子随着他剧烈的震动呼吸晃动着。身下是柔软厚实的锦褥，鼻尖萦绕着极淡的檀香与冷冽花木相混合的气息。

他……没死？

不，是没再死。

沈绥撑着麻木的身躯缓缓坐起，眸光一转，下意识望向门外。外头风雪冷冽，雪粒吹拂在窗纸上，让他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他身处的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寝殿，陈设华贵而不显庸俗。多宝阁上器物雅致，墙悬一副古画。窗明几净，晨曦透过细密的竹帘，在地面投下斑驳柔和的光影。一切都真实得可怕，不似无数次循环中那血色弥漫的模糊背景可比。

他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走到不远处的落地铜镜前。

镜中映出他自己的脸，但意外的是一张属于自己孩童时期的脸。约莫八九岁年纪，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白皙，甚至透出点孱弱的瓷白色。眉毛细淡，鼻梁挺秀，嘴唇是浅淡的裸粉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眸子，眼型是略显清冷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有些锋芒，却因年纪尚小，瞳仁极大极黑，像浸了晨露的黑曜石，静静看人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与死寂。

“醒了呀，亲爱的。”一道似溅在蜜饯里甜的发腻的语调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沈绥没动，只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身后凭空浮现出一团柔和的光晕，光晕散去，露出一只……白狐。

通体银白，毛皮光滑水亮，尾巴蓬松得像一团巨大的蒲公英，尖端还诡异地带着点梦幻的淡紫色。它有一双狭长的、眼尾上挑的狐狸眼，此刻正“眨巴”着，试图做出卖萌的表情，可惜那眼神里的机械感太重，反而显出几分诡异。

……公狐狸你配这么甜的声音干嘛？

沈绥垂眸盯了它几秒，骤然一把揪住了狐狸的后颈皮，将它拎到与自己视线平齐。

“诶诶诶！亲爱的，轻点轻点！这实体投影很贵的！”系统挥舞着四肢，机械音里硬是挤出了一丝慌乱。

“解释。”沈绥开口，声音是孩童特有的清嫩，语气却冷得像结了冰渣。“为什么是这张脸？还有，让我死了整整一、百、三、十、二、次的是你吧？”

系统立刻停止了挣扎，狐狸脸上堆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的微笑道。“亲爱的，欢迎正式进入《千古一帝》小说！鉴于之前工作失误，误将您的灵魂卷入此世界线并导致您重复体验不愉快结局共计一百三十二次，本系统深表歉意！为表补偿，已为您优化初始设置！”

“关于样貌呃……原著描述四皇子沈矜可以用四个字来描述“沤珠槿艳”美人如玉却如幻境般易逝！”

“……谢谢，不需要易逝。”沈绥扯了扯嘴角道。

“经系统评估，您的容貌数据与本描述契合度高达91.7%，且具有独一无二的个人标识性，有助于增强您的代入感和本世界的稳定性！这是特意为您保留的贴心服务呢！”

“关于任务：您的核心主线任务仅为“扮演好四皇子沈矜这一角色”，直至其原定生命终点。期间行为需大致符合该角色在原著中“体弱多病、存在感稀薄”的基本设定。任务完成后，即可脱离本世界，返回您原有时空，并附赠‘无痛剥离’体验一次！是不是很轻松，很“安心”？”

“听起来…还不错？”沈绥薄唇轻轻勾起淡漠的弧度，旋即松开手。

系统轻巧地落在地上，甩了甩尾巴，继续用那种甜腻的腔调说着：“所以，亲爱的，您只需要像这几天一样，喝喝茶，赏赏花，读读书，偶尔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安静地等待剧情发展到您退场的那一刻就可以了哦！是不是非常简单？”

……意思还是等死呗。

沈绥斜倚阑干，一边细细听着一边拿起小几上温着的茶壶，垂眸斟茶。茶水澄澈，温度适宜。他轻抿了一口，清苦回甘。

混吃，等死。

听起来确实比在娱乐圈看人脸色、被经纪人逼着拍烂剧、还要在杀青宴上对着脑满肠肥的投资人阿谀奉承要强。

他想起穿越前那部叫《千古一帝》的小说，想起里面那个和他同姓不同字的炮灰四皇子沈矜。

经纪人当时叫他容串角色,也就是里边最不显眼且早死的炮灰,四皇子沈矜。

为了演剧本，只好看了这篇万人嫌又万人迷的小说。

这个剧情不怪观众又爱又恨，他看完原著小说后,只能表示文笔一流剧情下流,很难相信是否是作者左右脑结构不一,希望它们打自由搏弈时不要写小说。

其次是这个名字，即便作者后来给出个解释,是沈矜qin。但书里描写的其人“人面桃花，似雪覆松，两道柳眉曲似春山，此等仙姿玉色应为天上有。”到底为什么给人相近词叫做神经啊？

重点是为什么我还偏偏穿越进“神经”的体内了？

剧情里似乎只提了几笔，大概是在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后不久的某次宫变或清洗中，悄无声息地就没了。具体怎么没的，作者都没费心详细写，真真正正的背景板，死得连个水花都没有。

而原著男主裴长堤……沈绥回忆着那堪称精神污染的剧情，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从穷书生到千古一帝，一路开挂收后宫，所有反派包括他那些皇兄皇弟，在主角光环面前都像被强行降智。现在那个未来要推翻沈家王朝的主角，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捡秘籍或者遇贵人呢。

至于七皇子沈朝，原剧情里老皇帝死后顺利登基的昏君，现在应该还在某个角落斗鸡走狗、寻欢作乐，等待他命定的“亡国之君”剧本吧。

“只要符合人设，做什么都可以？”沈绥搁下茶盏，语焉不详问道。

“是的呢，亲爱的！只要不OOC，本系统鼓励您享受这段难得的“假期”！”狐狸系统蹦跶到茶几上，尾巴摇得欢快的像一条狗。

沈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抽了本闲谈杂记，倚回窗边看了起来。

终于有机会体验咸鱼的感受了，日子便这么一天天滑过。

四皇子沈矜，生母华贵妃早逝，外家也不显赫，在宫里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

不得不说沈绥是个合格的演员，十年里扮演的毫无异常。对宫人温和但疏离，对几位得势的皇兄皇姐能避让就避让，对那位日渐衰老、沉湎丹药的老皇帝，保持着标准的、不亲不疏的皇子礼数。

结果上了系统的当，符合四皇子的人设里还有每日任务。

破晓时分的晨光薄如蝉翼，他要第一个抵达毓庆宫，在案前坐定。承受着太傅夸赞以及遭受他背后投来的目光——大皇子沈域不加掩饰的阴鸷，三皇子沈屹温和笑意下的审视，还有其他皇子皇女们或嫉妒、或轻蔑、或纯粹看热闹的眼神。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午后小憩就比较轻松，有时去御花园人溜达溜达，大多数时候就待在自己这处略显偏僻的宫殿，对镜看着自己日益变化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