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皇宫这片深不见底的湖泊,连涟漪都吝于泛起。
系统很满意,时常夸赞他“演技精湛,沉浸感十足”。
沈绥自己也几乎要习惯了。习惯这具孩童的身体,习惯这慢得令人发指的古代生活节奏,习惯每天醒来不用担心接通告,只需要思考今天看哪本书、喝哪种茶。
他甚至开始觉得,就这样“安心等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得个全尸,比乱刀分尸强太多。
但很快,这个剧情开始跟他开玩笑了。
暮色四合,宫墙内最后一缕残阳隐去,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弥漫着春雨将至的土腥味。
沈衿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
镜中之人一日日褪去孩童的圆钝,逐渐显露出少年人清峭的轮廓。
银发似溶了月光的流纱,松松挽起的发间缀着白蕊花枝与银质饰件。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样貌,眉眼清俊如琢玉,攫住人心神的是那双眸子,丹凤的轮廓本该是凌厉的,偏偏眸光如浸在寒潭底的剪水,幽幽地漾开一片鸢尾蓝的影,像蒙了层永世化不开的寒雾,浓密纤长的睫毛似浸过宋烟墨的针叶,投下细密的阴影,一抹红从眼尾无声洇开,浸透了原本霜白的皮肤,平添了几分疏离的冷意。
素白的衣上金纹与红蕊繁花相映,几丝红绸缠绕间,贵气与清寒在他身上相融。肩头覆着软白的狐裘,添了几分清冽的温软。宛若雪中燃着的一簇披着白霜的红梅,艳极却又寒极。
这原主还真是弱柳扶风,他练武练了这么多年,也养了这么多年的身体,身娇体弱这个特质还没取掉。
玩笑就从这天开始了。
梨花院落里,沈衿正惬意地坐在窗前,风过时带着一阵沥沥的碎雾,簌簌落在石阶上。
院外隐约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嚣,闲散的宫人们聚拢在一起,压低的议论声像蜂群一样嗡嗡作响。
“哎你听说了吗,七皇子跑出宫了。”
听到这句话时,沈衿的心跳像是停顿了好久般,原地石化。
跑了?
那谁来登基……?
伺候他的小太监福安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像是见了鬼。
“殿、殿下!出、出大事了!”福安慌慌张张地噗通一声给自己绊倒在地。
沈衿放下手里根本没看进去的书,强迫自己平复下去。“何事惊慌?”
“七、七皇子殿下……他、他跑了!”福安几乎是喊出来的。“昨儿夜里,带着十几个心腹侍卫,还有、还有好多金银细软,跑出宫去了!守宫门的侍卫被打晕了两个,现在才被发现!陛下……本来都已经拟旨好立七皇子为太子的圣旨了结果陛下一得知,已经气得昏死过去一次了!太医署的人都过去了,几位王爷、还有丞相大人们也都赶去了!”
沈衿的目光早已从那失魂落魄的福安身上移开。“知道了。”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方才更轻,几乎要融化在窗外的风雪声里。“下去吧。今夜不用你值夜了。”
福安如梦初醒,失了魂般地走开了。七皇子跑了!这消息本身已足够骇人听闻,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自家殿下这反应——淡得,就像听说御膳房少送了一道点心。
他握着书卷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不过一瞬,又一点点松弛下来,恢复了轻握姿态。
七皇子沈朝,那个原剧情里应该在一片“众望所归”(主要是反派降智和作者强行)中登基,然后开启他昏聩亡国之路的七皇子,在登基前夜卷铺盖跑路了?
这剧情偏差得是不是有点离谱?
bug难不成我一个背景板来修吗?
系统“嗖”地一下出现在他肩头,狐狸脸上拟人化地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电子音嘀嘀咕咕:“数据流出现异常波动……检测到关键剧情节点“沈朝登基”未触发,替代方案检索中……检索失败……警告,世界线稳定性下降12.5%……”
沈衿没理会系统的自言自语。他走到门边,看向外面阴沉的天色和慌乱跑动的宫人身影。
老皇帝看样子是快不行了,否则不会被一口气直接气晕。原本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临阵脱逃,留下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
老皇帝时昏时醒,药石罔效,眼看就是熬日子了。继承人的问题悬而未决,成了所有人心头最重的石头,也是所有野心滋生的温床。
大皇子沈域,母族是将门,本人也在军中有些根基,动作频频。
五皇子沈屹,文官清流支持者众,最近府上门庭若市。
六皇子沈峥……就连一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宗室,眼神里都开始闪烁起不一样的光。
暗流汹涌,几乎要冲破压抑的平静表面。
沈衿依旧待在他的小宫殿里,阅书,喝茶。只是送来的茶点偶尔会延迟,份例里的银霜炭似乎没有往年那么足,宫人们私下议论的声音更低,眼神更飘忽。
他扮演着“柔弱低调、不谙世事”的四皇子,仿佛对外面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
谁知道系统又给他安排任务,竟然叫他去把沈朝给找回来?
系统还极为欠揍说,就算找不回七皇子九十九次,也要再努力一次,这样不就凑了个整。
雨终于落了下来,哗啦啦的,敲打着瓦片和芭蕉叶,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沈衿刚用过晚膳,正拿着一卷系统提供的皇宫布局图在灯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