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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井

她靠仇恨,在仇人怀中重生

火烧起来了。

起初只是御史府东侧书房窗棂上跳动的光点,很快就连成了片,像贪婪的舌头,舔舐着朱漆的廊柱、悬着“明镜高悬”匾额的正厅、还有沈清辞最爱的、栽满西府海棠的庭院。

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将五月初七的夜空熏成浑浊的橘红色。

尖叫声、哭喊声、兵刃撞击声、粗野的呼喝声、沉重的脚步声……无数声音混成一片,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塞满了沈清辞的耳朵,又好像什么都没进去。她只是呆呆地站在连接后院的月亮门前,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为父亲寿辰准备的松烟墨。

墨是好墨,父亲最喜欢的。握得太紧,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小姐!快跑啊小姐!”贴身丫鬟春桃从浓烟里冲出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发髻散乱,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后拽。

沈清辞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手里的墨掉在地上,滚了两滚,淹没在不知谁踩过的泥泞里。

“爹爹……娘亲……哥哥们……”她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睛却死死盯着前院的方向。那里火光最盛,人影幢幢,刀刃反射的火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老爷夫人……少爷们……”春桃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在脸上冲出更深的沟壑,“没了,都没了!叛军闯进来了,见人就杀!小姐,快跟我走,夫人让我一定带你走!”

母亲最后推她进密道时冰凉颤抖的手,父亲被铁链拖走时回头那深深的一瞥,兄长们持剑冲向大门时决绝的背影……画面碎片一样在她脑海里冲撞。

“走……”沈清辞喃喃,脚下却像生了根。

直到一支流矢“夺”地钉在她身旁的门柱上,箭尾兀自颤动。冰冷的杀意激得她浑身一哆嗦。

跑。

这个念头终于冲破麻木,占据了一切。

她反手抓住春桃,转身就往后院深处冲。绣鞋跑丢了一只,素白的绫袜很快被碎石、断枝和不知是谁的血染得看不出颜色。藕荷色的新裙子被勾破,裙摆扫过燃烧的落叶,燎起焦糊的气味。

后院的火光弱了些,但喊杀声和脚步声却更近了。

“搜!沈家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那边!往那边去了!”

沈清辞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肺叶火烧火燎,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混着烟尘和血腥。

枯井。

只有那里了。

她和晚卿小时候捉迷藏,常躲的那口废井。井口爬满了野藤和枯草,在一丛半枯的芭蕉后面,不起眼。

春桃显然也想到了。“小姐,井……”

沈清辞用力点头,两人跌跌撞撞扑到井边。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散发着潮湿的泥土和腐败植物的气息。

“小姐,快下去!”春桃急道,自己却挡在井口前,面朝来路的方向,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却又站得笔直。

沈清辞攀着湿滑的井壁,指甲抠进苔藓的缝隙,一点点往下滑。粗糙的石壁磨破了她的手心和小臂,火辣辣地疼。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春桃,你快下来!”下到一半,她仰头喊。

春桃回头看了她一眼,火光映亮了她稚气未脱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笑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沈清辞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恐惧,有决绝,还有一点……欣慰?

“小姐,”春桃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你要活下去。”

说完,她猛地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燃烧的断木,像只扑火的飞蛾,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冲了过去。

“春桃——!”沈清辞的嘶喊卡在喉咙里。

回答她的,是几声短促的惊叫,兵刃入肉的闷响,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远处前院还在燃烧的噼啪声,和……越来越近的、沉稳的脚步声。

沈清辞僵在井壁上,指甲深深抠进石缝,抠得指尖一片血肉模糊。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淌过冰冷的脸颊,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脚步声停在了井边。

她能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井上井下,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隔着冲天的火光与浓烟。

然后,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却又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萦绕不去的清越嗓音。此刻,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沙哑。

“清辞……”

沈清辞猛地闭上眼,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冻结。

苏晚卿。

真的是她。

“我知道你在下面。”井上的声音继续说道,更轻,也更急促,“别出声,躲好。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停顿了一下,那声音里渗入一丝近乎仓惶的柔软,像冰层下涌动的水流:

“我会……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

沈清辞想笑,嘴角却僵硬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涌上浓重的铁锈味。苏晚卿,穿着新朝的甲胄,站在沈家覆灭的灰烬里,对躲在井底、家破人亡的她说——护你周全?

井边似乎有人靠近,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

苏晚卿的声音立刻恢复了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边搜过了,没有。去别处!”

脚步声杂乱地响起,渐渐远去。

井底重归死寂。只剩下沈清辞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和远处火焰燃烧的哔剥声。她脱力地松开手,整个人滑落到井底冰冷的淤泥里,蜷缩起来,抱住膝盖,止不住地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井口那片被火光映亮的橘红渐渐黯淡,化作深沉的靛蓝,最后只剩下一小圈模糊的、微弱的星光。

寒冷从四面八方侵入骨髓。手上的伤口泡在冰冷的泥水里,刺痛逐渐变得麻木。

就在沈清辞以为自己会冻死或者饿死在这口井里时,井口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不是脚步声,是绳索摩擦井沿的窸窣声。

她猛地抬头。

一个不大的粗布包袱,系在一截粗糙的麻绳上,晃晃悠悠地垂落下来,悬停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沈清辞僵着没动,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包袱,仿佛那是什么噬人的毒蛇。

绳索轻轻抖了抖,带着无声的催促。

良久,她才伸出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摸索着解开绳结。包袱里是几块硬邦邦的、看起来放了有些时日的粗面饼,一个装满清水的皮囊,还有一小瓶常见的金疮药。

以及,一封折叠整齐的、没有署名的信笺。

她没有立刻去碰那封信,只是攥紧了干粮和皮囊。冰凉的皮囊贴在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人间的温度。

井口的绳索无声地收了回去。再没有任何声息。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濒临崩溃时产生的幻觉。

沈清辞靠着冰冷的井壁,就着冷水,一点点啃着粗硬的饼。饼屑刮过喉咙,带来细微的疼痛。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吞咽砂石。

直到第一缕惨淡的、灰白色的天光,勉强挤进深邃的井口,她才用依旧颤抖的手,拿起那封信,展开。

信上的字迹有些潦草,行笔间甚至能看出落笔时的急促和……不稳。墨迹在几个字上晕开,像被水渍洇染过。

「清辞吾友,见字如面。

情势所迫,言难尽意。

东西且用,暂保性命。

勿信流言,勿寻短见。

活着。务必活着。

待尘埃稍定,我必……设法。

珍重万千,切切。」

没有落款。

但这笔迹,烧成灰她也认得。是苏晚卿。少了少女时的娟秀灵动,多了几分筋骨和凌厉,可起笔转折间的习惯,依旧是她。

勿信流言?

沈清辞缓缓抬起头,望着井口那一小方逐渐亮起来的、冷漠的天光。流言?关于沈家“勾结逆党、图谋不轨”的构陷?还是关于你苏晚卿,如何在新朝阵前“奋勇当先、斩获颇丰”的捷报?

设法……设什么法?

她轻轻折起信纸,动作小心,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琉璃。然后,她从怀里摸出另一角染血的丝帛——父亲最后塞给她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字迹却力透帛背,狰狞欲裂:

「沈氏忠烈,天地可鉴。清辞,活下去,等——」

等什么?父亲没写完。

或许,是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晴天。

沈清辞将两样东西并排放在膝上,看了许久。然后,她将它们仔细地、一层层贴身藏好。粗布衣服摩擦着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

她重新抱起干粮和水囊,背靠着井壁,慢慢坐直了身体。

冰冷的井水浸湿了她的裙摆,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手上的伤口在冷水浸泡下泛着白,边缘红肿。

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心脏的位置空洞而麻木。但某种比眼泪更沉重、比悲伤更坚硬的东西,在那片被大火烧过、被鲜血浸透的废墟里,开始一点点凝结,成型。

活下去。

父亲用血写着,活下去。

苏晚卿用墨写着,活下去。

春桃用命换她,活下去。

那就……活下去。

不是作为御史府天真娇养的小姐沈清辞。

而是作为沈家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最后一簇……不肯熄灭的火星。

井口的天光,彻底亮了。惨白,没有温度。

新的一天。

也是沈清辞作为“罪奴”的第一天。

她闭上眼,将最后一点饼屑咽下。唇角,极其缓慢地,弯起一丝极淡、极冷、近乎虚无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仇恨,扎下的第一根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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