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雨夜囚笼

电话亭的铁皮在暴雨中发出沉闷的嗡鸣，奈亚蜷缩在角落，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刚才与杰森擦肩而过时，心脏那几乎要炸开的悸动。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犯罪巷里那个带着倔强笑意的少年，也不是罗宾制服下闪耀着正义光芒的青年。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沉淀了太多黑暗，像哥谭永不停歇的雨夜，深不见底。

他一定经历了和她相似的痛苦。

这个认知让奈亚的心脏抽痛起来。她抬手按住胸口，却在指尖触及皮肤时，摸到了一片冰凉的触感——手背上的鳞片不知何时变成了纯粹的白色，像初雪落在鲛人的尾鳍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鲛人血脉还在觉醒。但这并没有带来力量感，反而让她更加疲惫。复活后的异能暴走、连续三天的逃亡、以及刚才那短暂却激烈的追逐，几乎耗尽了她仅存的体力。

胃部传来一阵绞痛，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喉咙干涩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奈亚靠着冰冷的金属壁滑坐下去，将脸埋在膝盖里，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电话亭外。

奈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兽。她屏住呼吸，透过玻璃的裂痕向外望去——红色的头盔映入眼帘，杰森正站在雨中，目光直直地盯着电话亭。

他找到了。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奈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四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凝聚一丝风系异能都异常困难。

杰森推开车门，一步步走向电话亭。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左脸颊的疤痕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猛地一拳砸在电话亭的玻璃上。

「哗啦——」

碎裂的玻璃四溅开来，冰冷的雨水瞬间灌了进来，打在奈亚的脸上。

「躲够了吗？」杰森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灰头发的女人，在港口杀了黑面具三个手下，速度快得像风……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奈亚紧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抬起头。灰眸对上他的蓝眸，里面充满了戒备和……哀求。求他别再问了，求他让她就这样消失。

但杰森没有停下。他蹲下身，视线落在她紧握围巾的手上，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你在藏什么？脖子上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想要扯开她的围巾。

「别碰我！」奈亚像是被刺痛的猫，猛地挥开他的手，身体向后缩去。脖颈处的缝合线被牵扯得生疼，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就是这一声痛呼，让杰森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蓝色的眼眸里闪过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埋的痛苦。

这个声音……哪怕嘶哑变形，哪怕隔着多年的时光和死亡的距离，他也绝不会认错。

是她。真的是她。

「奈亚……」他试探着叫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奈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看着杰森，灰眸里的伪装瞬间崩塌，只剩下汹涌的泪水和无尽的恐慌。

被认出来了。

在她最狼狈、最不堪、最不像「奈亚」的时候，被他认出来了。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淹没了她。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力想要推开他，却因为虚弱，手臂的力量轻得像羽毛。

「让我走……」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别再看了……」

杰森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却冲不散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愤怒、心疼、狂喜、困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我不会让你再走了。」他说，声音异常清晰，「这次不会了。」

他伸出手，这一次，奈亚没有力气再反抗。杰森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系得死紧的围巾，露出了那道环绕脖颈的、狰狞的缝合线。

暗红色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将她白皙的脖颈分割开来，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黑色魔法印记。

杰森的呼吸瞬间停滞，蓝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他认得这种伤口——那是被利器干净利落地斩断脖颈后，又被强行缝合的痕迹。

是谁干的？

黑翼？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他一直以为她是自然死亡，却没想到她经历了如此残酷的折磨。

「疼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指尖悬在疤痕上方，却不敢触碰，仿佛那是世间最脆弱的东西。

奈亚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看到她这副模样，杰森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不再犹豫，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奈亚挣扎了一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虚弱感和羞耻感让她浑身发烫，只能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硝烟和雨水混合的味道，任由眼泪浸湿他的皮夹克。

杰森的怀抱很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和记忆中犯罪巷里那个瘦弱的少年截然不同，他的肩膀宽阔而坚实，足以支撑起一片天空。

他没有说话，抱着她走向摩托车，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后座，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她，然后才跨上驾驶座。

「抓紧了。」他说。

奈亚没有动。杰森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腰上，然后用绳子轻轻捆住，确保她不会掉下去。

摩托车引擎再次启动，在雨幕中疾驰而去。

奈亚靠在杰森的背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传来。疲惫感终于彻底淹没了她，意识像沉入温暖的海底，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杰森低声说：

「我在。」

……

再次醒来时，奈亚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房间里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松松地绑在床沿上。不是束缚，更像是怕她醒来后乱跑。

脖颈处的缝合线已经被处理过了，换上了干净的绷带，疼痛感减轻了许多。手背上的白色鳞片隐去了，只剩下光滑的皮肤，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把改装过的枪。看起来像是某个安全屋。

杰森不在房间里。

奈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体依旧虚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绑住的手腕，心里五味杂陈。

他没有质问她，没有伤害她，甚至还为她处理了伤口。但这种近乎囚禁的温柔，让她更加不安。

他想让她做什么？留在他身边，解释那些她自己都无法面对的过去吗？

还是……他也和塞缪尔一样，想要利用她的力量？

不，杰森不会的。

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那个在犯罪巷里把最后半块面包分给她的男孩，绝不会这样对她。

可是，他们都不是过去的自己了。死亡改变了太多东西。

奈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凝聚风系异能。但体内的能量像是干涸的河床，只有微弱的气流在指尖萦绕，连挣脱这根柔软的绳子都做不到。

鲛人血脉似乎也进入了休眠状态，没有带来任何帮助。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杰森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粥和一杯水。

看到她醒了，杰森的脚步顿了顿，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紧张，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醒了？」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床边，解开了绑着她手腕的绳子。「感觉怎么样？」

奈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杰森也不在意，拿起那碗热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吃点东西。」

奈亚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手。「我不饿。」

杰森的动作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但他没有收回手，只是固执地举着勺子。「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不吃东西，怎么恢复体力？」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奈亚的声音冷硬，试图用冷漠掩饰内心的慌乱。

「这不是同情。」杰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是……我欠你的。」

奈亚猛地抬起头，灰眸里充满了困惑。「你欠我什么？」

杰森看着她，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当年在犯罪巷，你为了掩护我，被黑翼的人抓走。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如果你没有遇到我……」

「那又怎么样？」奈亚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样我就能在黑翼里安稳地做我的『影』，成为塞缪尔的完美实验体，最后被他亲手砍掉脑袋吗？杰森，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命。」

「我不信命。」杰森的声音陡然提高，猛地将勺子拍在托盘上，热粥溅出了几滴。「我只知道，你是因为我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留下来。和我一起。」

奈亚的心猛地一颤。

留下来？和他一起？

这个提议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层层涟漪。她渴望这份温暖，渴望再次靠近他，渴望逃离那个充满痛苦的过去。

可是，她能吗？

她是黑翼的「影」，双手沾满了鲜血。而他……他现在是红头罩，是哥谭的义警，虽然行事狠辣，却始终守护着某种底线。

他们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不能。」奈亚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黑翼的杀手，影。我的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血。你不该和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我不在乎。」杰森的声音异常坚定，「在我眼里，你不是什么『影』，你是奈亚。是那个在犯罪巷里，给了我唯一温暖的女孩。」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被奈亚下意识地躲开了。

杰森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相信我。没关系，我可以等。」

他拿起托盘里的水杯，递给她。「先喝水。其他的事情，等你有力气了再说。」

奈亚看着他递过来的水杯，又看了看他眼底的坚持，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干涩的疼痛，也让她冰冷的身体多了一丝暖意。

杰森看着她喝水的样子，紧绷的嘴角微微柔和了一些。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警笛声和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

奈亚喝完水，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重新躺下，背对着他。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能选择逃避。

杰森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在她呼吸逐渐平稳后，起身走到床边，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奈亚睁开了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

她该怎么办？

留下来，意味着要面对过去的罪孽，面对黑翼的追杀，甚至可能会连累他。

离开，她又能去哪里？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脖颈处的缝合线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她，她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在犯罪巷里肆意奔跑的女孩了。她的身上刻满了死亡与背叛的印记，这些印记，永远都不会消失。

而杰森的出现，像一道强行照进黑暗的光，让她无所适从。

奈亚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枕头里。或许，就这样暂时留下来，也不是不行。

至少，在他身边，她可以暂时不用思考未来，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是「影」。

只是暂时。

她这样告诉自己。

却没发现，在她转身的瞬间，床头柜上的水杯里，倒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恋。

而门外，杰森靠在墙上，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他抬手摸了摸胸口被泪水浸湿的地方，低声自语：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雨还在下，但这间小小的安全屋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