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一层薄而脆的金色糖壳，覆盖在族群学院宽阔的前广场上。
空气里有青草被晒暖的气味，有崭新的书包布料味，还有几百个少年人聚集在一起时，那种躁动不安又充满期待的荷尔蒙气息。他们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的彩色珠子，在广场上四块鲜明的地砖色块间滚落、汇聚——深紫伴着赤红的雷院，深灰镶着银边的影院，金银相间的风院，天蓝衬着海蓝的河院。
叶池站在橙金色区域的边缘，手里捏着的录取通知书边角有些潮湿。妹妹松鼠飞早就一头扎进了人群中央，姜黄色的长发和活泼的笑声在几个同样开朗的新生间闪烁。叶池没跟过去，她习惯先观察。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不远处。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女孩独自站着，像一株被精心修剪却忘了注入温度的盆景，绿色眼眸望着虚空，将周遭一切隔绝在外。很美，但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个深棕色短发、琥珀色眼睛的男生走向那个女孩。他脸上带着笑，步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没说话，只是很自然地站到了女孩侧前方半步的位置，恰好挡住了旁边几个推搡打闹的男生可能波及的路线，然后递上一瓶水。
“沙风。”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
被叫做沙风的女孩接过水，指尖碰到瓶身，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依旧没看周围。
男生——尘毛——脸上的笑意加深，那笑容明亮，但眼神却像一张细密的网，不动声色地将女孩笼罩在他的关注范围内。他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举动，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倾向她，偶尔扫视四周的眼神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任何可能打扰到她的潜在因素。那不是刻意的炫耀或宣告，更像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深入骨髓的习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她隔绝干扰的屏障。
“那就是沙风和尘毛，”旁边有细碎的议论声传来，“听说尘毛和沙风幼儿园就认识了，他们可甜了……”
叶池默默移开视线。这种紧密到几乎排他的连结，让她既有些好奇，又隐约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清越的集合哨音划破空气。
雷院前方，蓝眼睛的蓝星老师声音清晰：“同学们，请随我前往大礼堂，准备分班考试。”
队伍开始移动。叶池面前人头攒动，不过透过人群中的缝隙，她看到尘毛依旧走在沙风身旁。
大礼堂的圆形穹顶下，礼堂里面一片安静。
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简洁的线条和高大的窗户。阳光透过玻璃，在光滑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座位是随机安排的。叶池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雷院区域的前排。她刚放好笔袋，一个黑色的身影就在她正前方的座位坐下了。
看他金银相间的校服，是个风院的男生。黑色短发，挺直的背脊，坐下后便拿出文具，动作利落。他甚至没有左右打量，只是将一支黑色签字笔放在桌角，然后双手交叠，目光平视前方，像一尊安静的雕塑。叶池注意到他的侧脸线条清晰，下颌线绷着一种自然的冷淡。
蓝星老师开始宣读规则，试卷分发。油墨的气味弥漫开来。
考试开始。
沙沙的书写声如同潮水般涨起。叶池沉浸入题海，时间在思考和计算中变得模糊。语文还算顺利，数学卷子发下来后，节奏骤然加快。几何图形在脑海中旋转分解，公式在草稿纸上交叠。
就在她解完一道复杂的代数题，准备将关键步骤誊写到答题卡上时，她拿起了那支常用的黑色水笔。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的却不是流畅的墨线，而是一道干涩、断续的划痕，随即彻底没了踪迹。
叶池心里一沉，用力又划了几下，只留下浅浅的凹痕。备用笔……她匆忙翻动笔袋，指尖只触到铅笔和红笔。唯一的黑笔，偏偏在这时候罢工了。懊恼和一丝慌乱攫住了她，脸颊开始发烫。还有大半张数学卷和整个英语考试……
她抬起头，想寻找监考老师的身影，嘴唇微张，却因为尴尬和焦急而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就在这一瞬——
前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视线的左下角平静地伸了过来。食指与中指间，随意地夹着一支通体黑色、看起来半旧的签字笔。
叶池愣住了，目光顺着那只手臂向上。
是她前面的那个风院男生。他并没有回头，身体甚至没有侧转，只是左臂向后，手腕以一个极其自然、仿佛练习过无数次的弧度，将笔递到了她桌沿上方。他的头微微偏着，目光似乎仍落在自己的试卷上，仿佛这个动作只是下意识完成，无需思考，也无需确认。
没有询问，没有眼神交流，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声响。就像他只是恰好感知到了后方细微的停滞，便给出了自己能提供的、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叶池的心脏在胸腔里突兀地跳了一下。她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接过了那支笔，指尖碰到微凉的笔杆。
“谢谢。”她压低声音，轻如耳语。
前方的人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肩膀，或许是个点头，或许只是调整姿势。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
那支笔出水异常流畅，墨色均匀浓黑。叶池握紧它，先前的慌乱迅速被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重新专注于答题，笔尖飞快地在纸上移动起来。
后半程考试，叶池全神贯注。但在某个思考的间隙，她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掠过前方那个挺直的黑色背影。他答题的速度很快，几乎不假思索，书写时背脊总是挺得很直。自始至终，他没有再回头，也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举动，安静得仿佛不存在，除了那支及时递来的笔，再未留下任何互动的痕迹。
交卷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解除魔咒的钟声。
人群松动，喧哗渐起。叶池收拾好东西，拿起那支黑色的签字笔，站起身。
前面的男生也站了起来，正在整理试卷。
“同学，”叶池上前半步，将笔递过去，“你的笔。”
他这才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笔上，然后抬眼看她。蓝色的眼睛，近看像秋日清晨覆着薄霜的湖面，平静，没什么温度。他接过笔，简单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
“刚才，真的很感谢。”叶池努力让笑容显得自然。
他又看了她一眼，很短，随即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有笑容，没有客套，也没有询问她的名字。然后，他转过身，步伐利落地朝着侧面的出口走去，很快消失在离场的人流中。
干脆得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叶池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笔杆微凉的触感。很奇特的感受。冷漠吗？不完全是，那是什么？
“叶池！发什么呆？考得怎么样？”松鼠飞雀跃地蹦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开始叽叽喳喳。
叶池被她拉着往外走，目光却再次瞥向那个男生消失的侧门。
礼堂外，阳光灼热，人声鼎沸。考试结束了，但真正的悬念才刚刚开始。那支在寂静中递来的笔，像一枚小小的楔子，敲进了她关于族群学院第一天的记忆里。
而在不远处，尘毛已经第一时间走到了沙风身边，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所有的杂物——笔袋、准考证、甚至半瓶没喝完的水。
“累不累？”他问，目光仔细地扫过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还好。”沙风回答，语气平淡，但任由他接过了所有东西。
“那就好。晚点成绩出来再看。现在，”尘毛的笑容里带着全然的放松和一种隐隐的满足，“带你去吃点东西？我知道有家店，清汤面做得特别好。”
夜幕降临，族群学院的新生系统在午夜十二点准时刷新。
大部分学生都挤在宿舍的公共区域，或抱着手机，紧张地刷新着页面。当分班结果和年级大榜陆续显现时，惊呼、叹息、欢笑此起彼伏。
然而，一个细微的异常很快被眼尖的人发现。
年级排名榜的最顶端，本该显示前三名的位置，却是三条简短而统一的信息：
【第1名】 信息暂未显示
【第2名】 信息暂未显示
【第3名】 信息暂未显示
只有排名，没有姓名，没有分数，没有分院班级。
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系统出bug了？”
“前三名不显示？这是什么操作？”
“故意的吧？学校在搞什么神秘？”
叶池刷新着自己的页面，看到了自己排在年级第9位，雷院A班的结果。她松了口气，随即也注意到了顶端那三条空白信息。不公布前三名？为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间，不同宿舍里，几个人也正看着自己的设备屏幕。
沙风看着自己名字后面“雷院A班”的字样，以及年级排名处那片刺目的空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尘毛靠在她宿舍公共区的沙发上，看着自己同样空白的名次显示和“雷院A班”的结果，撇了撇嘴，随即又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看向沙风房间紧闭的房门。至少，还在一个班。
而在风院某间宿舍的窗边，鸦羽划掉屏幕，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月光洒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对于那空白的排名，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默默的拿起桌边放着的天文书继续对照着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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