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房间的门重新关上后,公共区域便只剩下叶池一人。她静立了片刻,杯中水的凉意似乎顺着指尖蔓延上来。窗外夜色更浓,远处宿舍楼的灯火在薄雾中晕开模糊的光团。
她最终没有去敲那扇门。有些无声的波澜,只能由当事人自己渡过去。她将水杯洗净放好,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书桌上摊开着数学笔记,蓝星老师留下的那道拓展题还在等她攻克。叶池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几何图形上,但思绪偶尔会飘向隔壁房间那片克制的寂静里。那道简洁递来的笔迹,和方才切断电话的干脆背影,在她脑海里形成了某种矛盾又统一的印象。
与此同时,在宿舍楼另一侧的1412室,气氛却截然不同。
公共区的顶灯亮着暖黄的光,将那张长方形木桌照得明亮。藤池正趴在桌边,面前摊着几张空白的画纸和一套彩铅。她咬着下唇,银色马尾辫从肩头滑落,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画纸,眼神却有些飘忽,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圆圈。
她的姐姐鸽翅盘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翻着一本时尚杂志,浅灰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着。她抬眼看了看明显心不在焉的妹妹,叹了口气:“藤池,你不是说要画星空作业吗?再发呆可要熬夜了。”
“啊?哦……”藤池回过神,甩了甩头,试图集中精神。美术社的入门作业是“捕捉光影”,她本想画傍晚看到的、夕阳在河面碎裂成金的景象,可落笔时,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幅画面——下午在社团摊位前,鹰霜凝视那幅河景画时,侧脸被阳光勾勒出的清冷轮廓,和他冰蓝色眼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对海的向往。
她脸微微一热,赶紧低头,胡乱在纸上涂了几笔,却怎么也不满意。
另一侧靠墙的椅子上,褐皮正戴着耳机,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专注地看着什么,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棕色短发利落,神色专注,与公共区另外两人的状态泾渭分明。
这时,通往小卧室的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鹰霜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下了河院的制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家居服,银灰色的短发还有些潮湿,应该是刚沐浴过。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径直走向饮水机。他的出现让公共区的空气似乎都静默了一瞬,并非刻意,而是他周身那种天然的、带着距离感的气场使然。
鸽翅从杂志上方抬眼,对他友好地笑了笑:“晚上好,鹰霜。”
鹰霜接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对鸽翅礼貌地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晚上好。”他的目光随即扫过公共区,在藤池摊满画纸的桌面和明显有些局促的背影上停留了半秒,又淡淡地移开。
藤池在他脚步声响起时背脊就不自觉地挺直了,手里的彩铅捏得紧紧的。感觉到他的目光掠过,她心跳快了几拍,却强忍着没有回头,只是耳朵尖微微发烫。她懊恼地盯着自己画得一塌糊涂的河面,心里有些泄气。
鹰霜接完水,没有立刻回房。他端着水杯,走到了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那里光线稍暗,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灯火。他静静站在那里,望着窗外,侧影挺拔而沉默,仿佛一尊沉浸在自我思绪中的雕像。玻璃杯里透明的水折射着顶灯的光,在他指尖微微晃动。
公共区一时间只剩下褐皮指尖划过屏幕的轻微摩擦声,和鸽翅翻动杂志的沙沙声。一种微妙而安静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源头正是窗边那个沉默的身影,和桌边那个明显因此分心的少女。
藤池的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画出一道道凌乱的线条。她偷偷用余光瞥向窗边。鹰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冰蓝色的眼眸映着窗外的黑,看不清情绪。那种孤独的、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感觉,再次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想起下午他提到海时眼中那瞬间的光亮。海……应该是很广阔、很自由的地方吧?能让他这样的人心生向往,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突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
她几乎是本能地,握紧了彩铅,深吸一口气,放弃了之前纠结的河面,在新的一张画纸上快速勾勒起来。笔尖不再犹豫,流畅地游走。不再是写实的风景,而是带着想象力的挥洒——深蓝近黑的底色上,用银白和浅蓝的彩铅,快速涂抹出汹涌的、富有动感的波浪线条,在浪尖最高处,她用了极细的笔触,点上破碎的、钻石般的光点,仿佛月光在浪花上摔碎。画面的视角是倾斜的,带着一种置身浪潮之中的冲击感和……一种无拘无束的、近乎狂暴的自由感。
她画得很快,很专注,仿佛被某种情绪推动着,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暂时忘记了周围的微妙气氛,也忘记了原本的作业要求。她只是在表达那一刻,她所理解的、鹰霜可能向往的那个“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停下笔,微微喘了口气,看着眼前这幅与之前构想截然不同、却充满生命力的画,有些怔忪。
“哇!”鸽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看着画纸发出低低的惊叹,“藤池,你画得真好!这个海……很有力量感!不过,”她有点疑惑,“这好像不是我们看到的河吧?作业不是要求写实光影吗?”
藤池回过神,脸一下子红了,有些慌乱地想把画纸盖住:“啊,我……我随便画的,作业还没……”
“很特别。”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藤池和鸽翅同时转头。
鹰霜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看着她们这边,更准确地说,是看着藤池刚刚完成的那幅画。他端着水杯,走了过来,脚步很轻。
他在桌边停下,目光落在画纸上。冰蓝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那片用彩铅描绘出的、充满动感和光点的“海”。他的视线在那破碎的月光和汹涌的浪涛线条上停留了许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那层惯常的冰封之下,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
“光线捕捉的感觉,”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度,虽然依旧平淡,“很生动。尤其是浪尖的反光。”
藤池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没想到他会走过来,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脸颊滚烫,手指紧紧攥着彩铅,指尖都泛白了。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细微的气音:“……谢谢。”
鹰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那幅画一眼,然后对藤池和鸽翅微微颔首,便端着水杯,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视线。
直到他的房门彻底关上,藤池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但脸上那抹红晕和眼底的光芒却久久未散。她低头看着自己笔下那片“海”,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
鸽翅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鹰霜紧闭的房门,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笑意。她拍了拍藤池的肩膀:“行啊你,看来灵感来了?不过作业还是得交写实的哦。”
“知道啦!”藤池这次回答得清脆多了,她小心地将那张画着海的画纸移到一边,重新铺开一张纸,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明亮,之前的纠结和飘忽仿佛一扫而空。那片想象中的海,似乎也给她注入了新的力量。
褐皮不知何时摘下了耳机,看了一眼这边,嘴角也勾了勾,重新戴上了耳机。
夜晚的族群学院渐渐沉入安眠。宿舍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1407房间里,叶池终于解开了那道拓展题,合上笔记本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她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轻轻推开房门。
公共区一片黑暗,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绿光。沙风和尘毛的房间门缝下都没有光亮,想必早已休息。鸦羽的房间……门缝下也是一片漆黑。
他睡了吗?还是依然在黑暗中沉默?
叶池没有深究,她轻轻走到窗边。窗外,真正的夜空显露出来,只有几颗寂寥的星子挂在遥远的天幕上,一弯下弦月洒下清辉,笼罩着沉睡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