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万籁俱寂。数字时钟的荧光无声地跳向凌晨一点。
叶池在床上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白天的信息像过载的洪流,在脑海中反复冲刷:蓝星老师清晰的板书,那道被轻易解开的难题,尘毛与沙风默契无声的互动,音乐教室里松鸦羽指尖流泻的孤寂月光,食堂角落鸦羽独自用餐的侧影,以及……傍晚那扇门后戛然而止的寂静。
睡眠像个狡猾的猎物,总在她即将抓住时溜走。她放弃了挣扎,轻轻掀开被子,披了件薄外套,推开房门。
公共活动区沉在完全的黑暗里,只有落地窗外透进的、城市边缘的天光,给家具勾勒出模糊的深灰色轮廓。空气微凉,带着夜晚特有的澄净。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没有开灯,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向窗外。
族群学院的夜晚很安静,远处的路灯在薄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勾勒出小径、树丛和远处小山的柔和轮廓。她的目光越过这些,投向更高、更远的夜空。
今夜云层稀薄,能看见星星。不像礼堂穹顶那般精致密集,真实的星空疏疏朗朗,却有一种浩瀚而坦荡的美。她找到了熟悉的北斗七星,勺子柄指着暗淡的北极星。东南方,一颗格外明亮的星子孤独地闪烁着,那是木星吗?她不太确定。
看星星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当心里有事,或者单纯想找个安静去处时,仰头看看那片亘古不变的星空,总会让烦乱的思绪沉淀下来。星空不言,却仿佛能容纳一切。
她就那样站着,双手环抱住自己,任由清冷的夜气包裹,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关于新班级的定位,关于那些耀眼又复杂的同学们,关于自己该如何在这片新的水域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道……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地毯吸收的开门声。
叶池背脊微微一僵,但没有立刻回头。这层楼,这个时间,会出来的……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存在感,停在了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她没有闻到陌生的气息,只有一丝极淡的、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夜晚空气的微凉。
她缓缓转过身。
鸦羽站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同样穿着深色的家居服,黑色短发在窗外微光下显得有些凌乱,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却异常清晰。他似乎也没料到这个时候公共区会有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但很快被惯常的平静覆盖。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对视了一秒。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深夜的寂静将这份偶然的邂逅烘托得有些微妙。
“……睡不着?”最终还是鸦羽先开了口,声音比白天听到的更低,更沉,像夜色本身。
叶池点了点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清,又轻声补了一句:“嗯。有点认床。”这不算完全说谎。“你呢?”
鸦羽沉默了一下,目光转向窗外,侧脸线条在微光中显得有些模糊。“透气。”他简短地回答,没有更多解释。
然后,他的视线也投向了夜空,落点和叶池刚才看的方向几乎重合。他的目光在那片疏朗的星子上停留,蓝色的眼眸里映出细碎的微光,专注的神情和白天在礼堂里仰望模拟星空时如出一辙,但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沉浸。
“在看木星?”他忽然问,目光没有移开。
叶池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那颗她猜测是木星的明亮星体。“我不太确定……只是觉得它很亮。”
“是木星。”鸦羽的声音平静地传来,“这个季节,这时候,在东南方低空最亮的那颗行星就是它。旁边那颗暗一些、偏红的是毕宿五,金牛座的主星。”
他的语气不是炫耀,而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像在说明天会下雨一样自然。
叶池有些惊讶:“你对星星很熟悉?”
“看过一些。”鸦羽依旧望着窗外,声音平淡,“无聊的时候。”
无聊的时候……叶池想起他独来独往的样子,想起那通被果断挂断的电话。或许,仰望星空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兴趣,更是一种逃离或慰藉的方式。
“它们看起来很近,其实离得很远。”鸦羽忽然又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每一颗都是孤立的,按照自己的轨道运行,几亿年也不会真正靠近。”
他的话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冷漠的洞悉,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
叶池没有接话,只是也重新望向那片星空。在他的指引下,那些原本只是模糊光点的星星,似乎被赋予了名字和故事,变得清晰了一些。寂静重新蔓延,但这一次,沉默不再空洞,反而因为共享着同一片夜空和某种相似的心境,而有了奇特的温度。
“那颗,”鸦羽又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指尖在黑暗中划出看不见的轨迹,“是天狼星,冬天才会升到中天,现在还在比较低的位置,但它是夜空中最亮的恒星。”
他的指尖移动,指向另一处:“那是猎户座的腰带,三颗星排成一条直线,很好认。下面那些模糊的光斑……是猎户座大星云,虽然肉眼只能看到一点点。”
他说的很简略,没有过多科普,只是指出名称和最基本的特点。叶池安静地听着,顺着他指尖的方向努力辨认。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一种抚平心绪的奇特力量。
“你懂得真多。”等他停顿的间隙,叶池轻声说。
鸦羽顿了顿,目光从星空收回,落到她脸上。黑暗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叶池能感觉到他的注视。
“只是记性好。”他淡淡地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问道:“你喜欢看星星?”
“嗯。”叶池点头,“觉得安静。好像所有事情都变小了。”
这个回答似乎让鸦羽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像是赞同,又像是某种确认。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比刚才更加松弛。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共同的、沉默而浩瀚的星空。远处城市的微光在天边涂抹出一片模糊的橘红,映衬着深蓝的夜幕和疏朗的星子。
夜晚的凉意逐渐渗透薄薄的家居服。叶池轻轻打了个寒颤,很轻微。
鸦羽似乎注意到了。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窗外。
“不早了。”他说,声音恢复了白天的平淡,“明天还有课。”
“……嗯。”叶池应道。确实,该回去了。虽然睡眠依然渺茫,但心里那份焦躁似乎被这片星空和这段意外的、安静的共处抚平了不少。
鸦羽先转过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走了两步,他停下,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传来:“夜间观星,眼睛需要适应黑暗。直接开灯的话,会看不清。”
说完,他径直走回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叶池站在原地,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是提醒?还是……一种笨拙的、属于他的方式的关心?
她再次看向窗外,木星依然明亮地闪烁着。孤立的,遥远的,却真实地存在着,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拉紧了些外套,也转身,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一次,当她重新躺下,闭上眼时,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纷乱的思绪,而是那片疏朗的星空,和那双在黑暗中映着星光的、平静的蓝色眼眸。
夜色更深,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