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午后的阳光穿过教学楼间枝叶的缝隙，在中庭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初秋的风已带上一丝凉意，卷起几片早衰的银杏叶。

叶池和蛾翅刚从食堂出来，准备回教室拿落下的笔记。她们沿着连接主楼与艺术楼的玻璃走廊慢慢走着，蛾翅正兴致勃勃地说着河院下午生物课的趣事。

走廊一侧是透明的玻璃墙，外面是一小片相对僻静的花园，设有几条长椅。叶池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花园，脚步却微微一顿。

花园最深处的那条长椅上，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藤池。她今天穿着雷院的制服，银色的高马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她没有像平时那样活泼地晃动双腿或者叽叽喳喳说话，而是微微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有些僵硬。侧脸看不清表情，但那种紧绷的沉默感，与周围宁静的花园景色格格不入。

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同样穿着雷院制服、但气质明显不同的男生。他有着一头略显凌乱的栗色短发，长相清秀，但眉头微蹙，眼神有些闪烁不定，似乎在斟酌词句。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制服裤的布料——那是香微歌，藤池小学时的青梅竹马，如今的雷院B班学生。

叶池立刻认出了他。开学那天在走廊里，她曾听到有女生低声议论过藤池和B班一个男生的过去。看来，这就是故事的另一位主角了。

蛾翅也注意到了，她停下话头，轻轻拉了拉叶池的袖子，两人默契地在玻璃墙内侧放慢了脚步，没有继续前进，也没有刻意躲藏，只是隔着透明的玻璃，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幅安静的画面吸引。

花园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段不短的沉默。

“……所以，”香微歌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但尾音有些发飘，“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对吧？你在A班，肯定特别忙，要学的东西也多。我……我在B班，其实也挺适应的，老师们讲得挺细的。”

藤池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并拢的膝盖，没有立刻回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银色的发丝和纤长的睫毛上跳跃。过了好几秒，她才很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几乎被风吹散。

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更加难熬。香微歌的手指捻动得更快了。

“就是……”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眼神飘向远处教学楼的屋顶，像是在背诵准备好的台词，“感觉我们……上课时间不一样，作业难度也差挺多的，平时能聊的……好像越来越少了。上次你想跟我说的那个什么……根轴定理？我回去查了半天也没太弄明白。”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可能……我们现在的节奏真的不太一样了。”

这一次，藤池抬起了头。她没有看香微歌，而是望着前方花圃里一丛开始凋谢的夏菊，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灵动神采，只剩下一种平静的、近乎疲惫的澄澈。阳光直射在她脸上，她微微眯起了眼。

“嗯，”她再次应道，声音清晰了些，却依然没什么波澜，“是不太一样了。”

这句话仿佛抽走了香微歌最后一点犹豫的力气。他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随即又挺直，像是下定了决心。

“藤池，”他转过头，终于正面看向她，少年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不舍、歉疚和如释重负的复杂神色，“我觉得……我们……好像还是做朋友更合适一点。你说呢？”

关键的句子终于说出了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藤池的目光终于从花圃移开，落在了香微歌脸上。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香微歌有些无措。没有预料中的震惊、愤怒或悲伤，甚至连明显的失落都没有。那种平静，像是一面擦得过于干净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的局促，也映照出她自己内心早已预演过无数次的答案。

她看了他几秒，久到香微歌几乎要移开视线。

然后，她点了点头。动作很轻，但很肯定。

“好。”她说，只有一个字。

没有追问为什么，没有不甘的挽留，也没有戏剧性的告别。只是一个简单利落的“好”，接受了一个早已悄然发生的事实。

香微歌明显愣住了，他大概准备了更多解释或安慰的话，此刻却全部哽在了喉咙里。他看着藤池平静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那……以后还是朋友？”

藤池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的、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嗯，朋友。”她重复道，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真假。

对话似乎走到了尽头。两人又沉默地坐了几秒，香微歌率先站了起来，动作有些仓促。“那……我先回去了，下午还有课。”

“好，再见。”藤池依旧坐着，抬头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阳光，却显得有些空茫。

香微歌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花园，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他的背影，似乎带着一种卸下负担后的轻松，也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消解的怅然。

长椅上，只剩下藤池一个人。

她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丛凋谢的夏菊。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一层暖金色的光晕里，却驱不散那份突如其来的、安静的孤寂。她环抱住自己的手臂，微微蜷缩起身体，像一只突然被留在原地的、有些迷茫的小动物。

玻璃走廊内侧，叶池和蛾翅收回了目光。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青春里那些不可避免告别的涩味。

“走吧。”蛾翅轻声说，挽住了叶池的胳膊。

叶池最后看了一眼花园里那个孤零零的银色身影，点了点头。她们转身，继续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将那片阳光下的寂静留在身后。

分班带来的，不仅是学业上的分流，更是人际关系无声的洗牌。有些曾经紧密的纽带，会在新的轨道上悄然松动、改变，直至以这样平静而无奈的方式，画上一个句点。

而对藤池而言，一个熟悉的旧篇章结束了。她依然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在消化这份平静的结束，还是在眺望那个没有香微歌的未来。阳光很暖，风很轻，而她需要一点时间，让心情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空旷。（但她马上就有鹰霜了）

下一章超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