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闷热得像被人扼住喉咙的傍晚。巷子里的灯坏了,整条街只剩旧书店的门缝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陆寻背着画板,像只被雨水淋透的野狗,一脚踹开书店的门帘。
“借个光。”他语气冲得很,像怕被拒绝似的。
沈砚正蹲在书架前整理旧书,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本书掉在地上。他没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得像蚊子。
陆寻愣了下。他预想过对方会皱眉、会驱赶,却没想过是这种安静得近乎纵容的回应。
他走到角落,把画板放下,却没画。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往柜台那边飘。
沈砚站在灯下,像一幅被揉皱又摊开的旧画。他的手很白,很稳,翻书时动作轻得像怕惊醒谁。陆寻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个人安静得不像属于这个世界。
沈砚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耳尖却悄悄红了。
“要……喝水吗?”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寻本想拒绝,但看到沈砚端过来的那杯温水时,他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杯水很普通,却干净得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狼狈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他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沈砚的手。
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开。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陆寻抿了一口水,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他想说点什么,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总来蹭光,想说他其实不是故意粗鲁,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句硬邦邦的:
“我明天还来。”
沈砚怔住,抬头看他。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像被点亮了,又迅速暗下去,像风吹过的烛火。
“……好。”他说。
陆寻转身离开时,故意没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看到沈砚眼里那点微弱的光——那是他不敢承受的温柔。
第二次见面
还是那个闷热的傍晚,巷口的风裹着灰尘,吹得人胸口发闷。
陆寻来的时候,旧书店的门没关,昏黄的光淌到青石板路上,像一截融化的蜜蜡。他没踹门帘,指尖捏着布帘的边缘,轻轻掀了个缝,动作生疏得像偷东西。
沈砚正坐在柜台后看书,手里握着支铅笔,在书页的空白处写写画画。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陆寻身上,没说话,只是弯了弯嘴角,很浅,像水面上掠过的涟漪。
陆寻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把背上的画板往身后藏了藏,又觉得自己这动作太矫情,别扭地挪了挪脚,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借光。”
“嗯。”沈砚应了一声,低下头,却没再看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铅笔杆,耳尖又悄悄红了。
陆寻走到昨天的那个角落,把画板放下来。这次他没发呆,打开画板,却迟迟没下笔。余光里,沈砚的身影安安静静的,连翻书的声音都轻得像羽毛。
空气里飘着旧纸张的霉味,混着淡淡的墨香。陆寻握着画笔的手有点痒,他忍不住抬头,正好撞上沈砚看过来的目光。
沈砚慌得像受惊的鸟,猛地低下头,铅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
陆寻忽然笑了,是那种憋不住的、带着点痞气的笑。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沈老板,你老看我干什么?”
沈砚的耳尖红得更厉害了,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攥着铅笔,指尖泛白,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没、没看。”
“哦?”陆寻挑了挑眉,故意把画板往他那边转了转,露出上面只画了一半的素描——画的是柜台后的沈砚,低着头,侧脸的轮廓柔和得不像话,“那你看这个干什么?”
沈砚的眼睛猛地睁大,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别开脸。
陆寻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又涌了上来。他忽然收起笑,把画板转回来,声音低了点:“我画得不好。”
“没有。”沈砚立刻反驳,声音细弱,却很坚定,“很好看。”
陆寻愣住了。
夕阳的最后一点光透过窗棂,落在沈砚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陆寻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傍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重新拿起画笔,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
“明天我还来。”他说,这次的语气,没那么硬邦邦了。
沈砚抬起头,眼里的光,比昨天亮了一点。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