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月的倒数第二个周五，自治区一纸倡议书像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九中漾开了波纹。初二七班的物理习题册才翻到一半，便被猝不及防的叫下到操场体育模拟测试了。

圆珠笔与试卷窸窣收拢的声响，成了开赴操场的前奏。

领取体测卡的队伍蜿蜒如春游。人影晃动间，一位老师的身影切入视野。“张老师？”有声音试探着响起。后排的女生立刻捅了捅季颜玥的胳膊，压低的嗓音里混着恐慌与好奇：“喂，你说…这成绩，张良会不会看见？”

“当然会。”回答斩钉截铁。

“何止校内？你跑完的瞬间，数据说不定就同步到他视网膜上了。”旁边的补充宛如末日预言。

女生哀嚎一声，双手叉腰，仿佛已预见了八百米终点线的审判：“完了，我的八百米可怎么办……”说罢，拖着沉重的脚步缩回队伍，像一片被秋风提前卷落的叶子。

季颜玥与李沐阳、许燝三人结伴测试，向前几个项目推进得波澜不惊。直到八百米前，上一组恰好空出一个名额，一只无形的手几乎要将季颜玥拽进起跑线。她手忙脚乱地扯下刚系好的测试腰带，指尖都透着急切：“我要和朋友一起跑！”话音未落，体育老师建国的目光已精准锁定了刚晃荡过来的许燝，将他拎去填补了空缺。

许燝：?

季颜玥：！

“咦？孙老师？”季颜玥眨眨眼，望向本应在千米起点指导男生的身影，“您怎么移驾至此了？”孙童闻声，朝人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而又很欠的笑容。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身旁那辆格格不入的粉色电动车——季颜玥老妈——安嫣的座驾。负责立定跳远的安老师整个下午只在沙坑边惊鸿一现，此刻季颜玥脑中却闪过一个荒诞的疑问：这么暖和的九月微风，安老师为何裹着棉袄？丢人！

谜底很快揭晓。原来八百米与一千米的起跑线分置两地，孙童只得在八百米起点仓促交代几句，便跨上电动车，风驰电掣赶往另一头，周而复始，如同不知疲倦的校园摆渡人。

“不愧是……努力的黑皮体育生啊。”有人喃喃，语气复杂难辨。

终于轮到季颜玥与李沐阳这一组。孙童举着话筒，絮絮叨叨灌输着跑步技巧与注意事项，声音在风里碎成断续的电波。季颜玥神游天外，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发令声响，她如离弦之箭，第一圈乖巧尾随某班一个陌生女生身后，将节奏藏匿于他人的背影里。进入第二圈，蛰伏的力量骤然苏醒，她开始加速，身影接连掠过数个竞争者，直至领跑。李沐阳起初还紧紧咬在身后，距离却随着圈数增加被一寸寸拉长。最后二百米，季颜玥猛然惊觉，身后二十米内竟空旷如寂寥的荒野？！

记忆呼啸而至。初一时，李沐阳的八百米成绩分明比她快上三四秒。是未尽全力？还是刻意放水？可这成绩是要录入个人手册的……纷乱的思绪在她冲过终点时仍未平息，却猝不及防撞见另一个身影。

“张老师？”张良就站在八百米起点处，冲她微微一笑。

“3分10秒。”他报出成绩，语气平常。季颜玥的脑子却卡了壳，只剩下一个念头盘旋：他怎么会在这里？几秒后，理智才艰难重启：哦，他负责的百米起点已空无一人，而八百米这里人声鼎沸。来蹭热闹的，人之常情。她如此说服自己，心底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悄然滑过。

回到教室，空气里弥漫着运动后的倦怠与纸墨香。季颜玥一边对付语文作业，一边对正仰头喝水的冬贤歆抛出观察所得：“八百米刷卡负责人那边，是孙老师的‘凯凯’呢。”她特意咬重了那昵称般的两个字。

冬贤歆梳着利落的高马尾，黑发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眉眼清隽，眼型偏细长，眼尾微微上扬，鼻梁小巧挺直，唇线清浅，整张脸透着少女的灵动与清甜，眉眼间又藏着几分清冷的疏离感，是个“狐系美女”。

冬贤歆放下水瓶，细长的柳眉倏然一挑，眼底闪烁着洞察秘密的光芒：“什么‘凯凯’？是孙童喜欢张良！你居然不知道？”她凑近些，声音压成隐秘的气流，“就那天体育课，孙童直接从后面抱住了张良，抱得死死的，脸都贴到他脖子上了！张良想挣都没挣开，反而被抱得更紧！”她边说边比划，画面感强烈到几乎冲破语言的藩篱。

季颜玥的嘴无意识张开，久久未能合拢。震惊如潮水退去后，凭借过往阅读积累的庞大“知识储备”，那些碎片化的描述迅速在她脑中拼接、渲染、生成高清动态影像。

“所以……”她缓慢消化着这个惊天八卦，眼睛渐渐亮起某种恍然大悟的光芒，“今天张老师特意晃悠到八百米起点，是为了……找孙童？”

“不然呢？”冬贤歆嘴角弯起笃定的弧度。

“那很好磕了，嗯对。”季颜玥下了结论，一种崭新的、混合着兴奋与窥探欲的情绪在胸腔里鼓胀起来。

夜晚，季颜玥躺在床上，白日的情景与对话在黑暗中反复上演。兴奋的余波轻轻拍打着睡意，她翻了个身，对着模糊的天花板无声宣告：明天，一定要找个机会，向张老师“问个明白”。哪怕只是旁敲侧击。

“没什么别的爱好，”她对自己说，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就爱磕个CP。”仿佛一念之间，鼓舞自己踏上体育课跑道的方法，又多了一种闪闪发光、带着甜蜜窥探意味的可能。“孙老师那么好，真是便宜张老师了！”青春的篇章里，不止有奔跑的风和成绩的刻度，还有在眼角眉梢流转、有待破译的暧昧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