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阵、烟火与未尽的跑道
运动会定在国庆调休后那个被偷走的周日。周五的倒数第二节课，张良的体育课成了临阵磨枪的演练场。老班一声令下，初二七班被拉出来练习走方阵。
队伍被拉成两列，步伐在“一二一”的口令里寻找着脆弱的齐整。主席台是想象中明日荣光的焦点。就在队伍略显凌乱地经过台前时，孙童的身影恰巧晃过——他今年负责国旗队的训练，手里正调试着一只黑色的话筒。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信号测试，他径直走到七班队伍前，手腕一抬，将那冰凉的话筒头，稳稳当当地堆在了张良正发出口令的嘴唇前。
空气微妙地凝固了一瞬。后排的季颜玥和李沐阳，表情管理瞬间失控，五官挤成一团难以解读的抽象画。前排的王晨旭也捕捉到了这一幕。别看他一副标准男生的模样，其“知识储备”之渊博、雷达之敏锐，堪称七班隐秘情报局的资深分析员，对“良童”组合的追踪研究早走在了前沿。
解散哨音刚落，王晨旭已闪到季颜玥二人面前，三人视线一碰，无需言语，眼底已炸开一片只有他们能懂的、噼啪作响的八卦烟花。王晨旭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脸上浮现一种介于学术探究与不怀好意之间的坏笑。旁边的两人立刻被传染，嘴角失控上扬。就这一个突如其来的话筒接触，让三个身影在空旷的操场上笑得东倒西歪，宛如共享了某种超越现实的快乐密码。
夜幕初垂的周五晚上，操场被稀疏的灯光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战场。运动会已迫在眉睫，明天是最后的周六，今夜便是接力队最后的集结。季颜玥、李沐阳和几名同学围着张良，进行最后的传接棒磨合。许燝和冬贤歆也在操场另一端，为28号的文艺汇演排练着不同的步伐与旋律。因为这场练习，张良甚至动用“特权”，替几人请掉了最后一节地理课。这对身为地理课代表、却因前几日课堂提问卡壳而有些惴惴的季颜玥来说，简直是天降的赦免。
练习仓促开始。季颜玥和体委段茗露（人送外号zaza哥）搭档第三棒。段茗露速度快，曾是季颜玥的组员，为人爽朗，各方面都挺好——除了学习那块领地，多少有些“地广人稀”。匆匆练了一遍，耗时约莫三十秒，严肃的氛围便如露水蒸发，几人开始在操场上追逐笑闹起来。
不远处，孙童训练的国旗队和开幕式舞蹈也刚散场。几个完成任务的体育老师聚在铁皮房前的跑道上，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松弛时刻。烟火的光，在暮色中明灭。
“来一根吗？”
孙童的声音不大，却顺着风飘来些许。季颜玥眼角余光瞥见，孙童和张良并肩而立，各自叼着一支烟，微微侧头，将烟凑到同一簇跳动的火苗上。两点火星同时亮起，像暗夜里悄然接力的微小信号。
季颜玥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充满故事性的隐秘仪式。她激动得在原地小幅度地蹦跳，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就是今天！必须问出点什么！
可怎么开口呢？电光石火间，主意已定。她蹦跶过去，脸上堆起天真无邪的探究：“孙老师孙老师，你觉得我们张老师怎么样呀？”
“怎么样？”孙童显然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烟雾从唇角逸出，“你是指……哪方面？”
季颜玥正琢磨着如何把话题引向深渊，孙童却先发制人，眼里闪着戏谑的光：“哎哎哎，玥玥，玥玥你过来，你是不是想给你们张老师介绍个女朋友啊？”他故意顿了顿，拖长了调子，“嘿，我把你介绍给他，怎么样？”
季颜玥脸上乐呵呵的，孙童脸上的玩笑神色，慢慢沉淀下去。
过了一会儿，孙童转移了话题，挥挥手：“哎，让我们下班呗，你们咋还在这儿耗着？”
“还没下课呢孙老师，您着什么急呀。”李沐阳拖着长音抗议。
“走哇，快下课了，吃饭去！”刚结束体测的体育老师们显然急需一顿美食慰藉疲惫，老王大方做东。
“我去不了啊……”季颜玥瞬间像被抽走了精气神，“放学还有英语课，我妈把我‘绑架’了。我想请假！”
“那你自己说。”孙童直接把拨通了的手机递到她耳边。
接通瞬间，季颜玥戏精附体，气息紊乱，声情并茂：“哈…哈…妈，我今天练接力，快累死了…哈…哈…我不想上英语课了，哈…上了效率也不高…哈…”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无奈的声音：“别说了，喘成啥样了。我给你请假吧，晚上我自己出去吃饭，你下课直接回家。”
“哈哈哈！好好好！谢谢妈！太好了！”季颜玥瞬间复活，高兴得在操场上转了好几个圈，方才的“虚弱”烟消云散。
放学的铃声像是解脱的咒语。季颜玥蹦跳着冲出教室，却在楼梯口撞见一幕：许燝不知为何哭得梨花带雨，李沐阳紧紧抱着她，低声安慰。
“怎么了这是？”季颜玥一脸懵。
李沐阳抬头，脸色不忿：“她想跑4x400，但张良不让，说她没那个人跑得快。”
许燝抽噎着打断，委屈与愤怒喷涌而出：“行了别说了！我不跑了让她跑！去年就因为她，800米是我替的！现在她又‘行’了是吧？张良让我俩现在比，说我慢…我刚排练完，累都快累死了，怎么比？不就是因为她进了张良的足球队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面，几个平常就看许燝不顺眼的女生，一边斜眼瞥着，一边说着风凉话走开。许燝身为班长，性子活泼得有时像只一惊一乍的小猴子，在部分女生眼中便成了“咋呼”，人际关系颇有些微妙的沟壑。唯有李沐阳，始终是她身边最稳固的岛屿。
等那些人走远，六班一个许燝的朋友凑上来，问明缘由后，立刻开启“仙人模式”安抚：“就这？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别哭了，跟‘蟑螂’计较什么劲啊？他是什么人咱们心里还没数吗？好了好了，不值得……”
下楼时，季颜玥把这场风波讲给“zaza哥”段茗露听，想听听这位体委的看法。
段茗露摸着下巴，分析得颇为冷静：“主要还是平时体育课，除了你俩，没几个女生认真跑啊。其实‘蟑螂’也得为班级成绩着想，接力嘛，总得找综合能力最强的上……”话里话外，透着现实的选择逻辑。
两人快到校门口时，季颜玥眼尖，看见安老师正坐上电动车准备离开。
“妈——！妈——！妈！”她连忙喊住。
安老师闻声回头，脸上却瞬间多云转阴：“你怎么能请地理课的假去练接力？”
季颜玥一愣：“啊？是张老师说给我们请假……”
“我刚还说张老师呢，怎么能用主课时间练这个！结果张老师说，是你们非要请假练的！”安老师语气带着嗔怪。
“我们冤枉啊！！！”季颜玥和李沐阳（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异口同声，“明明是张老师问‘这节课我们练接力吧’，然后说他去请假！他怎么能倒打一耙呢？！”
“‘蟑螂’今天又看我们哪不顺眼了……”季颜玥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
“好了好了，我要去吃饭了，你赶紧回家吧。”安老师摆摆手，电动车载着她融入放学的人流。
校门口顷刻间只剩下季颜玥一人。傍晚的风吹过，带着白日喧嚣后的余温。她站在原地，脑子里像一锅煮沸的粥：方阵前猝不及防的话筒，暮色里共享的烟火，许燝委屈的泪水，张良甩过来的“锅”，还有那句让孙童不知所措的“把你介绍给他”……
这些碎片在青春的滤镜下旋转、碰撞，折射出令人心痒难耐的光斑。她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最终，只是对着空旷的街道，无声地、夸张地做了个鬼脸。
校园的抽象剧场，永不落幕。而关于CP的真相，似乎总藏在下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后面，引得人忍不住，想一直追着风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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