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未起
月考的红榜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年炜知的名字排在初三部前十,旁边跟着刺眼的685分。
初三五班的课堂上,班主任李宁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作文纸:“这次月考,年炜知同学的作文《向往南方》写得尤为出色,大家掌声欢迎他上台朗读。”
年炜知站起身,脊背挺直。他接过作文纸,走到讲台中央,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脑袋,声音清冽又平静:“我向往南方,向往那里终年不谢的花,向往那里潺潺的溪谷,向往那里没有寒冬的风……”
字句落进风里,带着少年独有的执拗与憧憬。
而同一时刻,初一的办公室里,张玉琴正低着头,听着老师数落年瑞打架斗殴的种种行径。老师的话一句比一句严厉,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里不停念叨着“是我管教不严”。初三部的家长会就在隔壁教室,她却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满脑子都是怎么替年瑞求情。
年炜知念完作文下台时,恰好撞见张玉琴匆匆离开的背影。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回到座位上,翻开了数学练习册。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反正他的目标只有中考。
初三部拍毕业合照的那天,班主任特意在晚自习给全班放了纪录片。屏幕上不断闪过枯燥的知识点,年炜知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直到一阵惊呼响起,他才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白板上,是一片青山绿水。澄澈的溪水绕着青黛色的山,岸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风一吹,便漾起层层叠叠的浪。那是南方。
年炜知的笔尖蓦地顿住。
那一整个晚自习,他没再碰过练习册。目光胶着在屏幕上,看着溪水潺潺,看着白鹭掠过天际,看着炊烟袅袅升起。少年心里的种子,在这一刻破土而出——他要去南方,去那个有溪谷、有暖阳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滑过,年炜知的成绩单上,永远是稳居前列的优异。父母每次看到,也只是随口夸一句“不错”,便转头去围着年瑞转。年瑞只要考个及格,年陈会大手一挥奖励他新玩具,张玉琴会做一桌子他爱吃的菜,欢天喜地的模样,像极了过年。
年炜知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夜深人静时,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涩意。都是爸妈的孩子,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更让他难受的是年瑞的刻意针对。年瑞总爱在班里炫耀:“你们眼里的学霸学长,在我家就是免费劳动力。”有人反驳,他便梗着脖子嚷嚷:“这还用证明?他从小就被丢下,要是我爸妈真在乎他,当初怎么不找他?反而再生了我!就隔着一个省,他们都懒得动,这还不够明显吗?他们根本不喜欢年炜知!”
这些话传到年炜知耳朵里时,他正在解一道几何题。笔尖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演算,仿佛那些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课间,蒋雯戳了戳他的胳膊肘:“年炜知,你中考志愿填的第几中?”
“一。”他头也没抬。
“也是,以你的成绩,稳了。”蒋雯盯着他的侧脸,看着看着,忽然笑出声来,“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知道怎么爱人吗?”
年炜知终于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爱人?不知道。”
蒋雯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蔫蔫道:“像你这种死直男,以后怎么交女朋友啊。”
“我还没想过这些。”
“那如果有学妹或者同届的跟你表白,你会同意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她。”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年炜知点头。蒋雯的眼睛突然亮了,脸上漾起藏不住的笑意:“那晚自习第一节下课,你来操场找我,我有话跟你说。”
年炜知应了声“嗯”,没放在心上。
下课铃一响,他还是准时去了操场。蒋雯站在路灯下,脸颊红扑扑的,看见他来,紧张地攥着衣角:“我们边走边说吧。”
两人并肩走在跑道上,晚风拂过,带着青草的气息。蒋雯故意凑近他,声音细若蚊蚋:“其实我叫你来,是有原因的……我们做同桌半年多了,我想,我是时候说了——年炜知,我喜欢你。”
风停了。
年炜知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看着蒋雯泛红的眼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最后,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将那个告白的身影,孤零零地留在了路灯下。他把这当成了一场青春期的恶作剧。
第二节课,蒋雯果然闹起了脾气,扭过头,不理他。可她本就是个话唠,憋了半节课,还是忍不住递过来一张纸条。
-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 不知道。
- 那你喜欢我吗?
- 不喜欢,抱歉,我还不想谈恋爱。
- 那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 嗯。
年炜知写下这个“嗯”字时,笔尖顿了顿。
可自此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曾经热热闹闹的同桌位,只剩下一片沉默的空白。年炜知依旧埋首于书本,只是偶尔抬头时,会瞥见蒋雯的侧脸,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但很快,这份怅然就被淹没在厚厚的试卷里。他的目标在南方,那里有溪谷,有暖阳,有他想要的,全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