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安十年 冬夜
地点:凤仪宫 暖玉轩
人物:
裴汐宁(帝后)
樱晴帝(当朝天子)
【暖玉轩内只点了两盏孤灯,昏黄光晕落在紫檀琴上。裴汐宁一袭月白锦裙,素手轻拢慢捻,《梅花三弄》的清冽琴音漫过窗棂,和着窗外簌簌落雪声。殿门被轻轻推开,樱晴帝一身玄色常服,未带侍从,悄无声息地立在门边】
樱晴帝(目光落在她纤薄背影上,声音低沉柔和) 这么晚了,还在弹琴?
【裴汐宁指尖未停,琴音未乱,连头也未回,语气淡得像一汪静水】
裴汐宁(帝后)陛下深夜闯入凤仪宫,不合规矩。
樱晴帝(缓步走近,伸手拂过琴上冰弦,指尖触到一丝凉意) 规矩?在你这里,朕连不守规矩的资格都没有?
琴音骤然收住,余韵袅袅。裴汐宁缓缓转身,月华似的容颜上没半分笑意,眸中寒星点点,与殿外落雪相映
裴汐宁(帝后)陛下是天子,九五之尊,自然随心所欲。只是臣妾蒲柳之姿,怕污了陛下的眼。
樱晴帝(凝视她清冷眉眼,喉结微动) 朕倒觉得,这宫里的繁花似锦,都不及你眉间一点清寒。(忽然想起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浅弧) 前日太常寺进献了一支新曲,唤作《寒江雪》,听闻配你最擅的惊鸿舞,绝妙。
裴汐宁垂眸,长长的睫羽投下一片浅影,语气依旧淡漠,却没再拒绝
裴汐宁(帝后)臣妾的舞,素来只弹给自己看。不过陛下想听,便跳一次吧。
她起身,褪去外袍,只剩内层素白舞衣。宫人早将殿中暖炉添得更旺,却暖不透她眼底的凉。樱晴帝亲自取过玉笛,笛声清越而起,和着渐起的琴音
裴汐宁旋身而起,广袖翻飞如流雪,足尖轻点地面,舞步轻盈若惊鸿掠水。她的舞没有半分娇柔,只有入骨的清冷,每一个旋身,每一次扬袖,都像寒梅傲立雪中,孤高又惊艳
笛声渐急,舞步也随之加快。她忽然抬眸,目光与樱晴帝撞个正着。那一眼里,没有怨怼,没有爱慕,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藏着无数心事,却半点不肯外露
樱晴帝(笛声微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汐儿……
【这声“汐儿”极轻,像怕惊碎了眼前的幻境。裴汐宁的舞步猛地一滞,足尖险些绊住裙摆,脸上终于掠过一丝裂痕,快得让人抓不住】
【笛声戛然而止。她停下舞步,微微喘息,额角沁出薄汗,却依旧挺直脊背,屈膝行礼】
裴汐宁(帝后)舞毕。陛下若是看够了,便请回吧。养心殿的奏折,该积成山了。
樱晴帝(上前一步,伸手想扶她,却被她侧身避开) 你就这么不愿见朕?
裴汐宁(帝后)(抬眸看他,语气冷了几分) 臣妾不敢。只是陛下肩上扛着万里江山,后宫三千,不该把心思放在臣妾这个冷心冷情的人身上。
樱晴帝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温柔渐渐褪去,添了几分无奈与疲惫
樱晴帝冷心冷情?汐儿,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朕登基三年,立你为后三年,你对朕,始终只有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声音沉了下去) 是因为裴家?还是因为……你觉得,朕娶你,只是为了裴氏兵权?
裴汐宁的心猛地一颤,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缓缓垂下眼睑
裴汐宁(帝后)陛下英明,自然知道答案。夜深了,臣妾乏了,恭送陛下。
她微微侧身,摆出送客的姿态,从头到尾,没再看他一眼。樱晴帝望着她倔强的背影,良久,轻叹一声,转身离去。殿门合上的刹那,裴汐宁才缓缓瘫坐在琴凳上,指尖触到琴弦,发出一声低哑的颤音。窗外雪更大了,落满了宫墙的琉璃瓦,像一层厚厚的霜
凤仪宫 暖玉轩
殿门合上的轻响,像一块石子砸进冰湖,惊得裴汐宁肩头微颤。她维持着端坐的姿态,指尖悬在琴弦上,却久久没有落下,唯有额角的薄汗顺着鬓角滑落,洇湿了素白的衣襟
窗外风雪更急,卷着碎玉似的雪沫子打在窗棂上,簌簌作响。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噼啪作响,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漫上一层细碎的湿意,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贴身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捧着一件狐裘斗篷
万事人物侍女:娘娘,夜深了,寒气重,您披上吧。陛下他……也是关心您的。
裴汐宁抬手,指尖冰凉地抚过琴弦,发出一声喑哑的颤音。她缓缓摇头,声音淡得像被风雪吹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
裴汐宁(帝后)关心?这宫里的关心,哪一样不是裹着利弊权衡?他是天子,我是裴家的女儿,这后位,从来都不是因为情分。
侍女垂首,不敢再多言。裴汐宁却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来,刮得她脸颊生疼,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宫墙之外,遥遥可见养心殿的烛火,亮得如同寒夜里的星辰
她望着那点灯火,眸色沉沉。父母早逝,太后抚养之恩重如泰山,裴氏兵权在握,她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家族的棋子。嫁给樱晴帝,是太后的旨意,是裴家的期许,也是……她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一点私心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比方才樱晴帝的脚步更轻。裴汐宁眸光一凛,迅速掩去眼底的情绪,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殿门被再次推开,樱晴帝去而复返,手里握着一只暖手炉,玄色的衣袍上落了一层薄雪
樱晴帝(声音带着被风雪冻过的微哑,目光落在她冻得泛红的指尖上,语气沉了几分) 怎么不穿斗篷?想冻出病来,让裴家军心浮动吗?
裴汐宁蹙眉,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裴汐宁(帝后)陛下这话,倒是越发直白了。
樱晴帝却没理会她的疏离,径直走上前,将暖手炉塞进她冰凉的手里。炉身温热,烫得她指尖一颤,险些握不住。他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滚烫的温度,像是要灼穿她的肌肤
樱晴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语气认真得不像玩笑) 汐儿,朕要的从来不是裴家的兵权。朕要的,是你。
暖手炉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烫得裴汐宁心口一窒。她猛地抬眸,撞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没有帝王的算计,只有一片她看不懂的汹涌。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风雪卷着寒香扑进来,落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养心殿的烛火依旧亮着,凤仪宫的暖炉烧得正旺,却不知,这一室暖意,能否融得化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层厚厚的冰
暖手炉的温度烫得裴汐宁指尖发麻,她下意识想松手,却被樱晴帝攥住了手腕。他的掌心温热而有力,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粗糙的触感擦过她细腻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裴汐宁(帝后)(猛地抽手,力道之大带得暖炉在地上滚了一圈,火星溅出几点) 陛下自重!
樱晴帝却没有放手,反而攥得更紧,他俯身,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的眼,眸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近乎执拗的恳切。
樱晴帝自重?朕守了三年的分寸,够不够自重?(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汐儿,你看着朕。朕问你,当年在御花园的梨树下,你弹的那曲《凤求凰》,难道是假的?
裴汐宁浑身一震,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心尖。那是三年前,他还是太子,她刚入宫不久。梨花纷飞的时节,她躲在树下弹琴,被他撞见。那时的他,没有帝王的威仪,只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笑着说“此曲只应天上有”。
那段记忆,被她藏在心底最深处,蒙上了厚厚的尘埃,久得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裴汐宁(帝后)(睫羽剧烈地颤抖,声音冷硬却带着一丝裂痕) 陛下记错了。臣妾从未弹过那首曲子。
樱晴帝盯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强压的慌乱,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却满是自嘲。他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指节泛白。
樱晴帝(声音淡得像风) 是么?许是朕记错了。
他转身,玄色的衣袍扫过地面的暖炉,炉盖被掀开,里面的银丝炭滚了出来,很快被寒气扑灭,只余下一点火星,苟延残喘。
殿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小了些。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一声一声,敲得人心头发紧。
裴汐宁(帝后)(望着他的背影,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 陛下……夜深了。
樱晴帝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他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带着风雪的凉意。
樱晴帝明日太后宫里设宴,你随朕一同去。
殿门再次合上,这一次,没有再推开。
裴汐宁僵立在原地,良久,缓缓蹲下身,拾起地上的暖手炉。炉身的温度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一点余温,堪堪暖着她的掌心。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望着养心殿方向那一点不灭的烛火,清冷的眸子里,终于落下一滴泪,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侍女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将一室的孤寂,都留给了这位深宫之中,看似冷漠,实则心藏千钧的皇后。
烛火燃至过半,灯花噼啪爆了一声,惊得裴汐宁指尖一颤。她握着那只半凉的暖手炉,蹲在原地,肩头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声混着窗外的风雪,几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走到琴边坐下。指尖抚过冰凉的琴弦,却再也弹不出《梅花三弄》的清冽。方才樱晴帝那句“御花园的梨树下”,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尘封三年的心门。
那年梨花如雪,他一袭青衫,倚在树干上听她弹琴。风卷花落,沾了他满身,他笑着问:“汐宁,这曲《凤求凰》,可是弹给朕听的?” 那时她尚不知家族重担,不知帝王权衡,只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后来,太子登基,裴氏势大,太后一道懿旨,将她册为皇后。大婚那日,他掀开她的盖头,眼底却没了那日的笑意,只淡淡道:“皇后乃国之母仪,当谨言慎行,不负裴氏,不负江山。”
从那日起,她便收起了所有的情意,做一个冷漠疏离的中宫皇后。她以为,他要的,从来只是裴家的兵权,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皇后。
琴声忽起,不再是《梅花三弄》,而是那首被她藏了三年的《凤求凰》。琴音清越,却带着一丝泣血的悲凉,漫过窗棂,飘向养心殿的方向。
养心殿内,樱晴帝凭窗而立,手中握着一枚白玉簪子。簪子是那年御花园捡到的,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梨花,是她遗落的。他摩挲着簪身,听着那遥遥传来的琴音,眼底漫上一层湿意。
他何尝不知,娶她为后,朝野上下皆道是帝王制衡权术。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年梨树下,少女低头抚琴的模样,早已刻进了心底。他怕外戚势大,更怕自己给不了她安稳,只能用冷漠做铠甲,将那份情意藏得严严实实。
凤仪宫的琴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裴汐宁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紧闭的窗。风雪已停,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清辉洒满宫墙。
遥遥地,她望见养心殿的烛火依旧亮着,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
她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散在风里。
裴汐宁(帝后)樱晴……江山万里,我与你,可共守否?
风卷着她的话,飘向远方。无人应答,唯有残月无声,照亮这深宫长夜,照亮两颗隔着万水千山,却终究不肯放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