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的后巷，与前厅的纸醉金迷恍若两个世界。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倒映着巷口一盏昏黄路灯光怪陆离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败的酸臭和下水道特有的阴冷气息。我拉了拉身上的狐裘，试图遮挡旗袍上那片刺目的血迹，同时也掩住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高跟鞋敲击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不能从前门走，那里此刻必定已被闻讯而来的巡捕和杜公馆的人手围得水泄不通。白玫瑰的死，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上海滩激起千层浪。而我，苏晚，此刻正站在浪尖，手中攥着唯一的线索——“地下室……画……”。

可“画”在哪里？又是什么样的画？

我贴着后巷的墙壁，借着阴影的掩护，摸索着寻找进入百乐门内部的通道。白玫瑰既然能给我这个线索，说明她对这里颇为熟悉。我的目光在斑驳的墙面上逡巡，最终停在了一处几乎被藤蔓完全遮盖的铁门上。那铁门与墙壁的颜色融为一体，若非仔细辨认，极易忽略。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铁锁，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我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细长的钢丝发簪，这是我在特殊训练中学会的技能之一。蹲下身，将发簪探入锁孔，屏息凝神，感受着内部簧片的每一次微小跳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汗水浸湿了我的额发。终于，“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闪身进入，重新将铁门虚掩。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陈年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摸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手电筒，一束微弱的光柱刺破了眼前的黑暗。这里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破旧的桌椅、废弃的舞台道具、蒙着白布的画框，胡乱地堆砌在一起，像一座沉默的坟墓。

“地下室……”我喃喃自语，目光开始在地面和墙壁上搜寻。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地面，一块地砖的边缘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块地砖的缝隙里，似乎嵌着一丝新鲜的泥土，与周围积满灰尘的环境格格不入。我蹲下身，用手指沿着缝隙摸索，果然在边缘处触到了一个微小的金属拉环。

我的心跳陡然加快。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拉起地砖。

下面并非泥土，而是一个向下的黑洞，一股更为阴冷潮湿的风从洞口吹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一道狭窄的、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石阶，隐没在黑暗之中。

我犹豫了一瞬。这下面，可能藏着我要找的答案，也可能藏着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但白玫瑰用生命传递出的线索，我不能放弃。

我握紧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级石阶。石阶湿滑，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路，照亮了两侧布满青苔的石壁。越往下，那股腥气就越发浓烈，我的心头也愈发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石阶终于到了尽头。我来到了一个不大的地下石室。石室的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画架，画架上，蒙着一块厚重的黑布。

“画……”

我一步步走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那股腥气，正是从画架的方向传来。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黑布，冰冷而粗糙。我猛地一扯。

黑布滑落，露出了下面的画作。

那不是一幅画。

或者说，不是一幅用颜料和画笔绘成的画。

那是一幅……用血和肉“绘”成的图景。

画框里，被钉在木板上的，是一张完整的人皮。一张女人的人皮。

人皮被精心地鞣制过，拉伸得极薄，上面的纹理和轮廓依稀还能辨认出一张美丽的脸庞，一双惊恐圆睁的眼睛，和一张因痛苦而大张的嘴。她的头发，是用真正的发丝编织而成，垂落在画框边缘。整张人皮被用一种诡异的蓝色颜料勾勒出华丽的纹路，最终组成了一朵妖冶绽放的蓝玫瑰图案。

而在那朵蓝玫瑰的花心处，镶嵌着的，正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与白玫瑰颈间那枚吊坠，以及陆先生失窃的戒指上的宝石，如出一辙。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呕吐出声。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这哪里是画？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献祭！

“很美，不是吗？”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我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束剧烈晃动，最终定格在石室的入口。

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杜景行。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面容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愈发深不可测。他的手里，把玩着那枚我曾在舞台上见过的、能喷出蓝色火焰的打火机。

“蓝火玫瑰，以血为壤，以魂为肥。”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稀世珍宝，“每一朵，都需要一个纯洁而美丽的灵魂。”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飞速运转。白玫瑰的警告，“小心杜景行！他不是……”他不是什么？他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不是生意人？他不是正常人？

现在，答案呼之欲出。

“是你杀了白玫瑰？”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苏小姐。”杜景行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是她，选择了成为永恒的一部分。”他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打火机“啪”地一声打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在他掌心跳跃，映亮了他眼底疯狂的痴迷，“就像你一样。”

他话音未落，人已如猎豹般扑了上来。

我早有防备，在他出手的瞬间便向侧方翻滚，躲过了他凌厉的一抓。手电筒脱手而出，滚落在地，光束打在石壁上，让整个石室的光影更加扭曲不定。

杜景行的身手远超我的想象，他的格斗技巧凶狠而精准，招招致命。我凭借着在训练中磨练出的身手，险之又险地一次次避开他的攻击。但在这狭窄的石室里，我的活动空间被极大地限制，几次都险些被他逼到死角。

一次激烈的交锋中，我瞅准他一个破绽，飞起一脚踢中他持刀的手腕。匕首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撞在石壁上。他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一记重拳直击我的面门。

我偏头躲过，但他的膝盖却猛地顶在我的小腹上。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重重地撞在那个挂着“人皮画”的画架上。木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晃了两晃，然后轰然倒塌。

“不！”杜景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扑过去想要抢救那幅画。

就是现在！

我强忍着腹部的剧痛，从地上一跃而起。没有丝毫犹豫，我冲向那扇唯一的石门，用尽全身力气撞了出去。

门外，是来时的石阶。我头也不回地向上狂奔，肺部因剧烈的运动和恐惧而火烧般疼痛。身后，传来杜景行疯狂的咆哮和追赶的脚步声。

“苏晚！你逃不掉的！你身上已经有了‘蓝火’的印记！”

我不去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

终于，我冲出了那扇隐蔽的铁门，重新呼吸到了巷弄里污浊却自由的空气。我反手关上铁门，用尽全身力气将旁边一个沉重的废弃木桶推过来死死抵住。

做完这一切，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冰冷的湿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月光透过巷口，洒在我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上。

我抬起手，借着月光，惊骇地发现，在我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被用一种荧光的蓝色颜料，烙印上了一朵小小的、正在燃烧的玫瑰图案。

那是杜景行的“蓝火”标记。

我，成了他的下一个猎物。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巡捕房的人终于到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最后望了一眼那扇被堵住的铁门。我知道，我不能留在这里。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手腕上的印记，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那个地下室里的恐怖秘密。杜景行的势力太大，这件事的背后，或许牵扯着更深、更黑暗的网。

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将手腕上的蓝玫瑰印记藏进狐裘的袖口深处。然后，我融入了巷弄的黑暗，消失在了上海滩茫茫的夜色之中。

口袋里，那枚从锁孔中取下的钢丝发簪，此刻正冰凉地贴着我的肌肤。

这只是一个开始。杜景行，还有他背后的“蓝火”，我一定会将你们连根拔起。

只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让自己活下去。

地下室的密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