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倒映在湛蓝的湖泊中,如同千纸鹤在嬉戏,轻风牵动着细细柳叶清饮着醇水,数只水母拖出几条晶莹彩带,身体里五彩斑斓如水流一样流动,嘴巴上叼着横幅的布角,哼哧哼哧地弹动着自己的身体,眨着眨着眼睛,“哗啦”地将横幅挂在一根浑身冒出小花小草的电线杆上,又兴奋地绕着电线杆直转圈,尾部迅速喷射出五彩的气体,在电线之间窜来窜去。
高大的黑红俊丽自行车如同一只五星瓢虫敏捷地掠过一滩水,倒映着蓝天的水突然像湛蓝色的琉璃碎片一样掀起来,引起两边的三叶草羞羞地低着头,似乎在躲避溅出来的雨滴。
“莱拉——骑慢点——”身后的一位带着黑丝框眼镜的黑发壮年人眯着眼睛,朝前面的黑发年轻女孩不断地挥着手,他身边到处都是果子一样的小水母贴在他身上荡秋千。
“知道了爸爸!——”莱拉嘴叼着果酱面包,细腻的脸颊上被飘过的轻柔蒲公英种子拂过,蒲公英叽叽喳喳地向他问好:“莱拉上学了!卟卟”“莱拉骑得好快,咻咻”
蒲公英又在她轻柔秀长随风飘荡的红黑渐变发上打滚,海风掠过沙粒又将蒲公英吹到四方,像白色的细甜奶油一样。
莱拉的自行车随着地上的石头上下颠晃,手紧握着胶柄,静丽的身姿突然划过一盆绿萝,又路过一家悬挂着鲜鱼的小店,店主老板正用着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发闪的大刀砰的一下将鱼切成两半:“莱拉,来吃鱼啊!”店主笑盈盈的脸上满是诚意,用袖子揩了一下脸上的汗。“不用了阿姨!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马上就要迟到了!今天是我学校的校庆,有空的话可以来看我们的表演哦!”莱拉对着店主微笑着做了一个回见的手势之后,突然抬高眉毛神情慌张,着急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又重新踏着脚踏板,碾着石缝里全是小细草的地板,驶向了全穿着校服的闹哄哄,正在互相开怀大笑的人群。
在停车亭下安置自行车,莱拉调皮的按了一下铃铛,引得周围正在安睡的枯黄落叶抬起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细细眯着的眼睛像还没睡醒的小猫咪,发现无事后又昏昏睡去,太阳的耀芒在铃铛上滑了一圈又绕走了。
这时候身前身后有两个人朝他冲了过来,哦,是那两个经常找她茬的人
“你好呀,天天和蠢鱼打交道的鱼孤儿”一个胖乎乎全身是肉的男生奔跑着从莱拉的肩膀撞了过去,另外一个瘦小子捂住鼻子做出嫌弃的神情,胖瘦二人大眼瞪小眼捂住嘴巴,像老鼠一样对着莱拉那尖笑起来。
莱拉像那句话跟他没有关系一样地冷着一张脸,提了提背包,丝毫没有受挫地径直走向校门口
“不仅是个孤儿还是个哑巴,说不定她只会说鱼语”身后的胖瘦二人窃窃私语着。莱拉努力忍住自己不断发抖的嘴唇,突然,手掌中发出了一道刺痛感,她一下抬起自己的手,隐约似乎看到自己的手掌上有白色的痕迹闪过,是阳光的恶作剧吗?她没有细想。
莱拉背着绣着星星的白色书包,缓缓地停在了刷脸机前,刷脸机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皱老脸上的嘴唇缓缓的张开:“嗯……”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校服……”她眯了眯自己的眼睛,细细的端详着莱拉身上的衣服,她用钢笔在校服的框框里打了个勾,“外貌……”刷脸机又扶着自己的眼镜,歪着头端详了莱拉半晌,然后突然惊讶的用慈祥的声音温柔的笑着:“是你啊…哎呦,乖孩子,快进来,马上就要迟到了呢…哎呦,瞧我这记性,呵呀”
莱拉微笑着,浅红的嘴唇扬起了一个非常温柔的弧度,这个人像是在太阳下发光:“没事的,刷脸机奶奶,你今天精神很好哦!再见”
“好……乖孩子……”刷脸机缓缓的点了点头,满脸都是布满皱纹的笑意。
刷脸机的门便缓缓打开了
莱拉边挥手边奔向了校园,她昂起头瞥到了一幅红红绚丽的横联:“热烈庆祝阳光中学建校100周年!”她踩着洒满阳光地板,看着两边花坛旁边的画展,一排排的画贴在了墙上,五彩缤纷的颜色在画纸上流动,画上穿着校服的学生在上面激情飞扬,校徽图案格外显眼,大大的校庆二字是所有画的主题。
其中有一幅艺术品格外出众,用淡雅的五彩水彩画画布上渲染,每一处细节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学校高大的褐红教学楼,卷卷书籍及友好师生被勾勒得栩栩如生,丰富的点缀和物象,完美的透视和比例被融合在了这一幅极度优秀的水彩画里。右下角是作者的署名:婕恩
但是很奇怪的是,这幅画被安排在了一个十分隐蔽落后的位置,就像一道被埋没在黑暗处的彩霞
在沉思奔跑的过程中莱拉突然撞到了东西,突如其来的碰撞感使莱拉向后退了几步,她稳住身体后,才看清了被撞到的人的面貌
“嘿——臭玩意,你撞到我了!没长眼睛吗?”一个米色头发穿着时髦礼裙的女生捂住自己的鼻子,时不时的就翻了一个白眼,满脸的鄙视,那双晶绿色的眼睛不断透出恶意“哦!你是在鱼的内脏里面睡觉或打滚吗?这股鱼腥味可比我家的猪圈还冲,乞丐也该会洗澡吧?”这位米色头发的女生旁边还有两位满脸长痘的胖女孩,胖女孩们身上的礼裙被她们肥胖的身材撑的臃肿,她们也浑身恶气冲冲的瞪着莱拉。
“十分抱歉撞到你了!”莱拉连忙鞠躬抱歉,皱起眉头,满脸歉意,“很抱歉,我们家是打渔的,实在很抱歉给你带来了不适”
“哎呀,哦,想起来了,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米色头发女孩跟身旁的两个胖女孩相视着,捂住肚子和脸像在说一件非常搞笑的东西一样:“鱼孤儿!”
莱拉僵硬地站在她们前面,不适地看着她们笑的前仰后合:“我就说嘛,还有谁能比鱼孤儿还臭!又穷又酸的,哈哈哈哈瞧他那德行,跟索克斯一样”
索克斯。?……之前好像听过,好像有过一个什么有钱的哥哥。?
“看!说曹操曹操到,话说他是怎么好意思跟他哥走在一起的?”米发女孩一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一手叉着腰,满脸不屑和嘲笑。
深蓝头发的年轻男孩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长长的蓝白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胳膊,他兜着手,深邃的海蓝眼睛像夜空,星芒瞳孔听到他们的声音的那一刻骤然收缩,索克斯沉下眼睛,不适地盯着地面,刻意的拉开了他和前另一个蓝发男孩的距离。
前面的蓝发男孩满脸秀气,浅蓝色眼睛里没有弟弟的星星瞳孔,却充满了绅士般的气质,像一潭一望无际的宝石池水。干净的领带整齐地平放在胸前,他的衬衫下摆严谨地扎进了裤子里,他戴着手表的手抱着一堆密麻着笔记的学习资料,细长有力的腿这一步一步的跨着台阶。
“切,脸皮这么厚不知道是夏天吗,不知道的我还以为他中彩票了,要不是他哥,他能在这个学校读书吗?恐怕他现在都还在垃圾堆里面拌着苍蝇吃饭”米发女孩轻轻的将手放在嘴巴上,眯眼自豪地恶笑着。
莱拉凝视着那个紧握着拳头的索克斯,手上的青筋突出明显,似乎还能看到一些结疤的伤痕。
一根白柔羽毛从索克斯左右飘荡地落在了地上。他们家养鸟吗?
叮咚叮咚的上课铃在校园里传荡,像风铃一样击出轻灵的声响,莱拉睁大眼睛,连忙低头看手表,玻璃上反射着阳光,此时分针已经指向了恐怖的30!
莱拉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头,深吸了一口气,自己骂道自己不该在乎别人说的话的。她掠过台阶,手握扶杆,轻盈的像小鸟一样一步并作两步走,轻盈的身姿从1楼跃到2楼,又闪过3楼……
太阳轻轻地将云当作屏风遮住了自己的秀脸,云慢慢的换了面孔,带上了阴暗的面纱,风渐渐强烈起来,撩起草丛的翠绿树叶, 光芒逐渐褪去,三叶草蜷缩着身子努力地朝树底拢去,互相团抱着瑟瑟发抖。
嘀嗒嘀嗒,小雨滴打在叶尖上,嗅着大自然的清爽,三叶草头上顶着圆滚滚雨滴帽,刷刷刷,雨变得密密麻麻如细毛,水清洗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化成汨汨细流,从高处落到低处,形成晶莹的水帘,溅起污浊的水花。
花花绿绿的伞像一个个小圆饼一样在大街上移动,水珠被染成了伞的颜色,滴滴答答的掉在人的脚尖和后背上。
索克斯冒着雨走到车前,蓝色的发丝被雨打湿,被浸湿的外套难受的贴在皮肤上,雨水从他的手指间划过,眼睛中的星星瞳孔暗淡的望着这昏暗的一切。身前的哥哥奥泽拉打着雨伞不时就默默的瞥向后面的弟弟,索克斯手中的拳头越握越近,雨水从睫毛上划过
车门打开,暖烘烘的热气迎面而来,奥泽拉示意弟弟先上,索克斯疑惑自嘲不屑地凝视着哥哥
“奥泽拉,你一个人上,让你弟弟走路回家,不回更好!别让你弟弟那浑身脏东西脏了我们车!”驾驶位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男人这么不耐烦地命令道,副驾驶位上的气质优雅,穿着裹腰裙的女士正在涂口红。
“可是父亲…”奥泽拉缓缓的看着身后微微发抖的弟弟,他手上握着车把手,低着眼显出犹豫的样子
“奥泽拉,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你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不是吗?”正在涂口红的女士正文静优雅的笑着,通过后视镜看着那个令他骄傲的儿子
“……是的”奥泽拉皱着眉头看着用手握住胳膊的索克斯,“母亲”
索克斯侧着眼睛不看他们,咬着嘴唇看着地面。
呯,咚,车门关了,随着嗡嗡的发动机的声音,车掀起一滩泥污水,缓缓地驶向黑暗的远方,最终化成一个点,再消失不见。
冰冷的雨水拍打着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像陷入了冰窟一样,胳膊身上的伤口被雨打湿后全身发痛,滴答滴答的雨滴声都显得那么刺耳,其他人打着伞,从他的身旁走过,窃窃私语着索克斯。冷,这雨好冷,雨渐渐的漫过了他的鞋底,也似乎堵住了他的呼吸。
他甩开手,自嘲了一声,揩干净脸上的雨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家的道路。一辆一辆的车接着自己的孩子回家,车发出了噼啪噼啪的欢愉喇叭声。
天越变越黑,乌云越积越多,自己越走越远,似乎也成了一个点,好小好小。
索克斯走到家门前,轻轻的推开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身上浑浊的雨水滴在洁净如镜,却冰凉彻骨的地板上,他浑身狼狈的像一只流浪的乞丐,壁炉里的火焰正滚滚的冒着光,墙上古典的壁画下放着书架,书架上正安放着陈老的收音机,古典的音乐《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正从收音机中低回流淌。
奥泽拉此时已经换上睡衣,身上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他手扶着乔木雕刻的扶手,正手拿着一张遮住脸报纸缓慢的走下来,踏着宽大的硅石阶梯。
索克斯站在门前,身上的浊水滴积在地面上,紧握拳头,闭着眼睛,身体微微发抖,又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是看不透的深夜与愁绪,似不尽的宇宙
“滚过洗澡,再用你的舌头把地上给我舔干净!再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洗了!懒货!要是我发现你把洗衣液用多了,从今以后你的衣服你就脏着去上学!!你哥哥明天校庆要做演讲,他的衣服上要是有污渍,你个混账是知道后果的!”父亲正拿着个酒杯,满脸醉醺醺,红彤彤的朝着索克斯吼叫着,像是要扯出音带一样。
这时,奥泽拉才放下下手中的报纸,看到弟弟回来,他用复杂的眼神一直盯着正走上来的弟弟,当弟弟靠近他的时候,他正准备说话,弟弟却猛地从他的肩膀上擦了过去,奥泽拉的手悬在半空中,呆愣地看着弟弟的背影,他深吸一口气后悲哀地叹了出来,半垂着眼睛复杂地看着手中的报纸:带C字样机器人做平等思想宣传。
被淋雨水浸湿的衣服,一股脑的乱塞进洗衣盆里,冰冷的水渐渐的覆盖出了衣服,肮脏的杂志浮了起来,索克斯小心谨慎地轻按洗衣液,白色的乳液缓慢地挤了出来,跃入了水中,浮起一层白细流,小小的泡泡聚集在一起,像无数只人眼睛一样。
索克斯看着水盆里倒映着狼狈的自己,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水中倒映着他的雪白手臂,无数条触目惊心的伤痕被水浸得晕成了一片,有的已经结了疤,有的还是崭新的正渗着血。索克斯一口一口呼出白气,手在冰冷刺骨的冷水中揉搓着衣服,黑色泡泡从水中飘了起来,拢在索克斯的身上,一碰到他身上的伤口就破了,连泡泡都这么害怕。
手指冷得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的不断揉搓哥哥沾满泥巴的裤脚,煞白的脸早已疲惫不堪,他跪在卫生间里,不哭不抱怨。任由荡漾出来的水波溅到自己,他将手从水里捞起来,看着冰白的双手和水盆里倒映出来的狼狈自己,渗血伤口在冷水中已经边缘发白弯曲,他站起来,默默的倒掉了肮脏的洗衣水……
“索克斯!!”母亲大吼,他冲到卫生间门口,扯住索克斯满是伤口的手臂,一巴掌清脆的拍在他脸上
索克斯颤抖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庞,惊恐地看着母亲,眼神空洞又不甘,他不断的深呼吸着,却不敢大声喘气,他连气息都带着颤抖。
“死杂种,没想到你也跟你的那死小三妈一样!喜欢偷走别人的东西!果然贱是遗传的!”这时候的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她的眉毛像锋利的刀刃,被怒火点燃的瞳孔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却结着千年的寒冰,她的力气将索克斯的手臂捏的生疼。此时的妈妈如同不断嘶鸣的汽笛。
索克斯听到这句话,瞳孔星芒再次骤然收缩,不断地闪烁颤抖,他突然感到眼睛发酸,却又不忍示弱:“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母亲…我就是死……也不会偷你们的那些……”索克斯还没说完,被他母亲猛地一脚把他踹到卫生间里,洗衣盆里的水被他踩倒,全部都哗啦啦的溅了出来,刚才带来准备写作业的墨水也被摔碎,溅的卫生间到处都是肮脏的黑,黑溅到了他的白色脸庞,浸染了他的红色伤口,肮脏了他的衣服,又一次刺痛了他的那颗本应该很脆弱的心。墨水在他的嘴唇流过,苦涩奇异的味道异常冰冷。
“小三生下来的野孩子,说话也跟他妈一样贱!呸,你寄宿到我们家还好意思这么说话,换作你父亲不把你打死我都觉得他善良!贱骨头”母亲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这几句话,而每一句话都那么刺痛人心,索克斯就这么倒在墨水波里,浓烈的墨水味此时都感觉令无数双手在掐住他的口鼻,让他窒息。
他熬到深夜才洗完这些被墨水染脏衣服,那时候他已经颧骨泛着病态潮红,视线开始变得涣散游离,耳朵嗡鸣,牙关不自主的磕碰。他不知道他用了多少洗衣液,也许明天父亲就要打死他自己了,也好。
他已经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了,只有身上这件尚未洗干净的湿校衣,冰凉刺骨的校衣贴在自己浑身发烫的身上,他躺在他们养过的皇家贵犬的狗窝里,里面的天鹅绒衬垫已被抽走,只剩下冰硬的木板,被啃咬的边缘还带有贵犬的乳牙痕迹,他闭上眼睛,已经被烧的糊涂的身体终于可以休息了,他感觉瓷砖缝隙已经扭曲成黑色藤蔓。终于他开始了他今天唯一美好的时刻: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