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接下打理庶务的差事,慕清婉的“东宫养老计划”刚开局就遭遇了滑铁卢。
第二日天不亮,她就被珠月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按照规矩,她得先去东宫的“总领处”报到,那里是负责统筹东宫大小庶务的地方,由几位资历深厚的嬷嬷掌管,平日里协助未来的太子妃处理各项事宜。
“小姐,您看这件石青色的衣裳怎么样?既不扎眼,又显得端庄,去总领处正好。”珠月拿着一件半旧的襦裙,小心翼翼地询问。
慕清婉闭着眼睛任由她折腾,有气无力地嘟囔:“都行,别太麻烦。”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庶务”两个字,只觉得头大如斗。前世做程序员时,改bug改到崩溃的记忆涌上心头,庶务这东西,怎么看都像是古代版的“需求迭代”,只会让人越来越累。
梳洗完毕,她顶着一双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跟着珠月往总领处走。清晨的东宫格外安静,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鸟鸣,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本该是适合赖床的好时候。
“唉……”慕清婉忍不住叹了口气。
珠月在一旁小声安慰:“小姐别愁,说不定庶务也没那么难呢?就像在侯府时,张妈妈打理院子那样,记记账,吩咐下人干活就行。”
慕清婉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东宫能和侯府的清芷院比吗?这地方的每一笔账、每一件物事,背后都可能牵扯着人情往来和派系利益,一步错,就是万丈深渊。
到了总领处,几位管事嬷嬷已经等候在那里。为首的王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据说曾在皇后身边待过,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着精明。
“见过慕侧妃。”几位嬷嬷齐齐行礼,态度恭敬,却带着疏离。
“嬷嬷们免礼。”慕清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以后庶务上的事,还要劳烦嬷嬷们多指点。”
她姿态放得很低,这是多年社畜生涯教会她的生存技巧——新人报到,先摆足谦逊的姿态准没错。
王嬷嬷微微颔首:“侧妃客气了,这是奴才们的本分。”说着,她让人捧来几摞账册,“这些是东宫近一个月的用度账册,侧妃先过目,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老奴。”
看着那小山似的账册,慕清婉的眼皮跳了跳。这哪里是让她“打理”,分明是让她先做“阅读理解”。
“有劳嬷嬷。”她硬着头皮应下,让跟着来的小太监把账册搬到揽月轩。
回到院子,看着堆在桌上的账册,慕清婉只觉得一阵眩晕。珠月给她泡了杯浓茶:“小姐,喝点茶提提神?”
慕清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她清醒了几分。她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开,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各项支出:“三月初三,给李良娣院添置鎏金铜炉一座,银二十两”“三月初五,张良媛处采买胭脂水粉,银十五两”“三月初七,太子殿下书房换窗纱,锦缎一匹,银八两”……
琐碎得让人头疼。
她耐着性子看了几页,忽然发现一个规律:李良娣和张良媛的用度明显比其他低位份的姬妾多,而且常有“特殊采买”的条目,想必是有人特意关照过。
这就是派系和宠爱的力量啊。
慕清婉咂咂嘴,把账册推到一边。她可没指望能从这些账册里查出什么猫腻,也不想去平衡什么用度——那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事。
“珠月,去把王嬷嬷请来。”
不多时,王嬷嬷来了,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侧妃找老奴?”
“嬷嬷请看。”慕清婉指着账册上几处标记出来的地方,“这些采买条目,都有管事和库房的签字,流程清晰,数目也对得上,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她话锋一转,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臣妾初来乍到,对东宫的规矩和各位姐妹的份例不太熟悉,怕自己看错了,还请嬷嬷再核对一遍,若是有不妥之处,也好及时更正。”
王嬷嬷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按她的预想,这位新侧妃要么会急于表现,对账目指手画脚;要么会怯怯懦懦,不敢接手。却没想,她竟直接把核对的差事又推了回来,还说得如此“合情合理”。
这是……真傻,还是装傻?
王嬷嬷看了慕清婉一眼,见她脸上满是真诚的“请教”,不像是作伪,便应道:“侧妃说的是,老奴这就带回核对。”
“有劳嬷嬷了。”慕清婉笑得温和,心里却在打鼓——第一步“甩锅”计划,成了?
王嬷嬷抱着账册走了,珠月凑过来:“小姐,您这是……”
“傻丫头。”慕清婉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些账册积了这么久,里面就算有问题,也轮不到我来挑。我一个新来的,上去就说这不对那不对,不是得罪人吗?让王嬷嬷去核对,她是老人,熟门熟路,就算有问题,也该由她来禀明太子妃或者殿下,轮不到我出头。”
她的目标很明确:只做分内事,不揽额外活,更不碰任何可能引起争议的烫手山芋。
珠月恍然大悟:“小姐您真聪明!”
慕清婉得意地挑了挑眉,刚想再说点什么,外面传来小太监的通报:“侧妃娘娘,李良娣派人来了,说请您过去尝尝她新做的杏仁酪。”
来了。
慕清婉心里叹气,该来的总会来。
“就说我正在看账册,实在走不开,多谢李良娣的好意。”她头也不抬地说。
小太监应声而去,没过多久又回来:“李良娣的人说,杏仁酪放不得,特意送来给娘娘尝尝,就在院外等着呢。”
这是执意要送了。
慕清婉皱了皱眉:“让她进来吧。”
很快,李良娣身边的大丫鬟云溪端着一个描金食盒走进来,恭敬地行礼:“见过慕侧妃,我家小主说,知道侧妃今日开始打理庶务,定是辛苦,特意做了些杏仁酪送来,给侧妃补补身子。”
“替我多谢李良娣。”慕清婉客气地说,“珠月,取些银两来,赏云溪姑娘。”
云溪连忙摆手:“侧妃客气了,小主说了,都是姐妹,不必这么见外。”
“规矩不能乱。”慕清婉坚持让珠月塞了一小块碎银子给她,“回去替我谢过李良娣,改日我得空了,再去拜访。”
这话既是客气,也是推脱。
云溪拿着银子,脸上的笑容更甜了:“那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侧妃慢用。”
送走云溪,珠月打开食盒,里面是精致的杏仁酪,香气扑鼻。
“小姐,李良娣这是示好呢?”
“示好也好,试探也罢,咱们接着就是。”慕清婉拿起小勺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但记住,礼可以收,人情不能欠。刚才那银子,就是买这份杏仁酪的,两清。”
她可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尤其是在东宫这种地方,一份点心都可能被解读出无数层意思。
刚吃完杏仁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外面又报:“侧妃娘娘,张良媛派人送了些新鲜的果子来。”
慕清婉:“……” 这是赶场呢?
她依葫芦画瓢,收下果子,赏了银子,同样以“忙于庶务”为由,婉拒了张良媛的邀约。
等人都走了,珠月看着桌上的果子和空了的食盒,咋舌道:“小姐,您这一天净忙着收礼了。”
“可不是嘛。”慕清婉揉着太阳穴,“看来这庶务还没开始干,‘人情往来’就先找上门了。”
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争宠了——有了太子的庇护,这些琐碎的试探和拉扯,或许就能少很多。
但她还是觉得,当咸鱼更划算。
接下来的日子,慕清婉彻底进入了“伪·庶务模式”。
每天早上,她准时去总领处报到,接过王嬷嬷递来的各项事务清单,然后——
“这个库房清点,王嬷嬷经验丰富,还是您亲自盯着吧,我怕记错了数目。”
“这个采买单子,李良娣对这些最有研究,不如问问她的意见?”
“这个下人调配,张良媛院里的管事妈妈最懂规矩,让她帮忙看看?”
总之,能推出去的活儿,她绝不自己干;能让别人拿主意的事,她绝不发表意见。她就像个合格的“传声筒”和“记录员”,把王嬷嬷的话记下,把李良娣、张良媛的意见汇总,然后原封不动地呈给……没人。
她既不主动去找太子妃(毕竟正妃还没定),也不跑去给太子汇报,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拖着,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王嬷嬷一开始还觉得她敷衍,几次想敲打,却发现慕清婉虽然不主动干活,却把所有经手的记录做得清清楚楚,字迹工整,条理分明,挑不出半点错处。而且她态度极好,无论问什么都耐心应答,无论推什么活儿都理由充分,让人发作不得。
久而久之,王嬷嬷也懒得管她了,反正活儿有人干,账目有人对,这位慕侧妃虽然“懒”了点,倒也不算添乱。
李良娣和张良媛见她始终油盐不进,送了几次礼,邀了几次约,都没得到什么回应,也渐渐歇了试探的心思。在她们看来,这位慕侧妃大概是真的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本事,就是个占着高位却不敢动弹的软柿子,不值得花费太多精力。
如此一来,慕清婉反倒意外地获得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每天的生活轨迹固定得像设定好的程序:
卯时末:起床,梳洗,吃早饭。
辰时初:去总领处“上班”,接任务,推任务,记笔记。
巳时中:回揽月轩,喝茶,看书,偶尔和珠月下几盘棋。
午时:午睡。
未时末:处理一些实在推不掉的琐碎事务(比如给各院分发月例银子的清单签字)。
申时:在院子里散步,或者干脆躺在软榻上晒太阳发呆。
酉时:晚膳,然后继续看书或发呆。
亥时:准时睡觉。
完美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太子的场合,完美躲过了所有可能卷入纷争的机会。
珠月看着自家小姐每天过得悠哉游哉,都快忘了她们是在东宫,忍不住道:“小姐,您这日子过得……比在侯府还舒服啊。”
“那是自然。”慕清婉啃着张良媛送来的果子,含糊不清地说,“这就叫‘大智若愚’,‘以静制动’。”
其实她就是单纯的懒。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这日傍晚,慕清婉正躺在软榻上看一本游记,看到精彩处,忍不住笑出了声。珠月在一旁给她剥橘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苏培的声音:“慕侧妃在吗?太子殿下驾到——”
慕清婉:“!!!”
她吓得差点从软榻上滚下来,手里的游记“啪嗒”掉在地上。
“快!快把书收起来!我这衣裳是不是太随便了?珠月,我的头发乱不乱?”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脸都白了。
这位高冷太子,怎么突然找上门了?!
她这几天明明已经够低调了,连总领处都去得少了,怎么还会被他盯上?
珠月也慌了,手忙脚乱地帮她理了理衣襟,又顺了顺头发:“小姐,不乱,挺好的……”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已经被推开,萧彻一身常服,在苏培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手足无措的慕清婉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就是那个据说“忙于庶务”的慕侧妃?
穿着一身宽松的月白色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着,嘴角似乎还带着未褪尽的笑意,手里……哦,地上还掉着一本翻开的游记。
这哪里像是在处理庶务,分明是在……偷懒。
萧彻的眼神沉了沉,慕清婉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完了,被抓包了!
她的咸鱼生涯,难道就要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