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本摊开的游记上,封面上“江南趣闻录”几个字格外显眼。他的视线停顿了一瞬,又缓缓抬起,看向手足无措的慕清婉。
空气仿佛凝固了。
慕清婉只觉得那道目光像带着冰碴子,刮得她脸颊发烫。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想把那本书踢到桌子底下藏起来,又觉得太过刻意,反而欲盖弥彰,只能僵在原地,手心直冒冷汗。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暴露了。
她每天说自己“忙于庶务”,结果人家太子亲自找上门,看到的却是她穿着居家服、悠闲看闲书的样子……这要是被安个“玩忽职守”“欺瞒殿下”的罪名,她这条咸鱼怕是要被直接清蒸了。
珠月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下请罪:“殿下恕罪!是奴婢……是奴婢没提醒小姐,让小姐懈怠了……”
萧彻没看珠月,视线依旧锁在慕清婉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就是这么‘打理庶务’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慕清婉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几句,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平日里应对自如的借口,此刻一个都想不起来。
总不能说“庶务太简单,我早就处理完了”吧?那不是明摆着打王嬷嬷她们的脸吗?
也不能说“我就是不想干活”吧?那不等于自寻死路吗?
就在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桌上还放着几本摊开的账册——那是她下午实在推不掉,硬着头皮看了几页的。她灵机一动,连忙指着账册道:“殿、殿下误会了!臣妾……臣妾刚处理完今日的庶务,想着歇口气,才翻了两页书……”
这话半真半假,庶务确实“处理”了(大部分是推出去的),书也确实看了,就是顺序颠倒了而已。
萧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本账册摊在桌上,上面还放着一支笔,看起来像是刚用过的样子。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舒展了一丝,却依旧没说话。
慕清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再追问细节。那些账册她只是随便翻了翻,里面记了些什么都没细看,真要是问起来,肯定露馅。
好在,萧彻似乎没打算深究。他迈开长腿,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
慕清婉紧张地盯着他的侧脸,看到他翻到其中一页时,手指在某个条目上停顿了一下。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页记的是李良娣上个月采买的一批绸缎,数目看着有点可疑,她当时觉得事不关己,就没在意。
他该不会要问这个吧?
她正忐忑着,萧彻却已经放下了账册,转而拿起了地上那本《江南趣闻录》,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翻开看了几页。
这本书是她从侯府带来的,讲的是江南各地的风土人情和趣闻轶事,语言诙谐,看着很解压,是她这几日的“摸鱼神器”。
“你喜欢江南?”他忽然问道。
慕清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连忙点头:“是……臣妾的母亲是江南人,从小听她说了很多江南的事,所以……”
这话倒是实情,原主的母亲顾氏是江南顾家女,确实常给原主讲江南的烟雨杏花、乌篷船影。
萧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书页上一幅描绘西湖的插画上,眼神有些悠远,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合上书,放回桌上,对慕清婉道:“明日随我去皇家别院一趟。”
“……啊?”慕清婉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说什么?”
让她……随他去皇家别院?
这是什么展开?难道是抓包她摸鱼,要亲自监督她干活?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萧彻看她一脸震惊,淡淡重复道:“明日辰时,备车。”说完,没再给她追问的机会,转身就往外走。
“殿下……”慕清婉下意识地想叫住他,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看着他挺拔却疏离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培连忙跟了上去,临走前给了慕清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是在说“侧妃好福气”。
福气?慕清婉只觉得头皮发麻。
直到萧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她才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被珠月连忙扶住。
“小姐,您没事吧?”珠月也是一脸惊魂未定,“殿下这是……要带您出去?”
“我怎么知道!”慕清婉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感觉自己的咸鱼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不是应该罚我吗?怎么突然要带我去皇家别院?”
这不符合逻辑啊!
珠月却没那么多顾虑,脸上渐渐露出兴奋的神色:“这说明殿下心里有您啊!您想,东宫这么多姐妹,殿下怎么偏偏带您去?”
“别胡说!”慕清婉瞪了她一眼,“肯定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比如……伺候笔墨?或者……应付什么人?”
她努力往“公事”上想,拒绝相信珠月那套“争宠”理论。
可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要和那位高冷太子单独相处,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办怎么办?”慕清婉在屋里踱来踱去,像只焦躁的困兽,“明日去皇家别院,我该穿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万一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怎么办?”
珠月见她慌了神,反而冷静下来,帮她分析:“小姐您别慌。殿下让您去,您就去。到了那里,少说话,多听着,殿下让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准没错。至于穿什么……就穿您平时最喜欢的那件浅碧色衣裙吧,素净又大方,殿下应该不会讨厌。”
慕清婉停下脚步,看着珠月,忽然觉得这小丫鬟比她还镇定。
“也只能这样了。”她叹了口气,“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那一晚,慕清婉破天荒地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萧彻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他那句“明日随我去皇家别院”。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位高冷太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单纯的心血来潮?还是……想借着这次机会,敲打她一番?
或者,有什么更深层的用意?
越想越乱,直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在皇家别院把萧彻的茶碗打碎了,被他罚去抄一百遍《东宫守则》。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慕清婉就被珠月叫醒了。
她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在珠月的伺候下梳洗打扮。果然穿了那件浅碧色的衣裙,头发梳成简单的堕马髻,只簪了那支白玉兰簪,脸上略施薄粉,力求看起来既不失礼,又不张扬。
辰时刚到,院门外就传来苏培的声音:“慕侧妃,车驾备好了。”
慕清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对珠月道:“我走了,院里的事你多盯着点。”
“小姐放心去吧,奴婢会看好家的。”珠月给她理了理衣襟,小声叮嘱,“万事小心。”
慕清婉点点头,跟着苏培走出揽月轩。
东宫门外,一辆低调却奢华的马车停在那里,黑色的车帘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车旁侍卫林立,气势肃穆。
“侧妃请上车。”苏培恭敬地掀开了车帘。
慕清婉犹豫了一下,弯腰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里燃着一个小巧的暖炉,散发着淡淡的檀香。萧彻坐在对面的位置,依旧穿着玄色常服,手里拿着一卷书,正低头看着,似乎没注意到她进来。
“臣、臣妾参见殿下。”慕清婉局促地行了个礼,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萧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视线依旧没离开书页。
马车缓缓启动,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慕清婉坐在角落里,浑身不自在。她偷偷抬眼瞥了萧彻一眼,见他看得专注,便又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这气氛也太尴尬了。
她宁愿去处理那些繁琐的庶务,也不想和这位高冷太子单独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萧彻忽然合上书,看向她:“你母亲是江南顾家的人?”
慕清婉吓了一跳,连忙点头:“是。”
“顾家……”萧彻低声重复了一句,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回忆什么,“顾老爷子还好吗?”
顾老爷子?应该是指原主的外祖父吧?
慕清婉愣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外祖父确实还健在,只是身体不太好。她连忙回道:“劳殿下挂心,外祖父……身体尚可。”
萧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重新拿起书,车厢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慕清婉却更困惑了。
他怎么会突然问起外祖父?难道他认识顾家的人?
可原主的记忆里,顾家虽是江南望族,却和皇室没什么交集啊。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只能继续保持沉默,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马车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苏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萧彻率先下了车,慕清婉也连忙跟着下去。
眼前是一座雅致的皇家别院,依山傍水,院门外种着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叶在晨光下泛着绿色的光泽,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比东宫多了几分自然野趣。
“随我来。”萧彻丢下一句,径直往里走去。
慕清婉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他带她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走进别院,绕过一片假山,眼前出现一个小湖,湖边种着几株垂柳,柳下停着一艘乌篷船,和她在《江南趣闻录》里看到的插画有几分相似。
萧彻走到湖边,回头看向她:“会划船吗?”
慕清婉:“???”
她彻底懵了。
带她来皇家别院,不是为了处理公务,不是为了敲打她,而是……让她划船?
这位高冷太子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太清奇了?
她看着那艘乌篷船,又看了看萧彻,结结巴巴地回道:“臣、臣妾……不会。”
她一个22世纪的社畜,连自行车都骑不利索,怎么可能会划这种古代的乌篷船?
萧彻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上来看看。”
说完,他率先踏上了乌篷船。
慕清婉看着晃动的船身,心里发怵,可又不敢违逆,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踩上去。刚站稳,船身猛地一晃,她惊呼一声,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慕清婉抬头,撞进了萧彻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疏离,似乎……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