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所说的“地方”,竟是城郊的皇家马场。
马车驶出皇城,一路颠簸着往城外去,慕清婉揣着没核完的账册,心里七上八下。她本想趁着上午的空档把账册糊弄完,下午安安稳稳窝在偏殿晒太阳——这春日暖阳不用来睡觉,简直是对咸鱼生涯的辜负。可眼下,只能被迫跟着这位太子殿下“微服私访”,连打盹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咱们来马场做什么?”她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车帘缝隙里闪过的绿树田埂看得她眼晕,还不如窝在宫里看蚂蚁搬家有意思。
萧彻正翻着一本兵书,闻言头也没抬:“练练骑术。”
“啊?”慕清婉差点从软垫上弹起来,“我不会啊!”她连马都没怎么摸过,顶多在御花园见过拉车的温顺老马,马场里这些一看就精壮得能掀翻人的骏马,想想都腿软。
“学。”萧彻吐出一个字,语气不容置喙。
慕清婉瞬间蔫了。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太子殿下就是闲得慌,自己精力旺盛不说,还非得拉着她这个咸鱼垫背。找茬也不是这么找的吧?学骑术?她宁愿回去核十本账册。
马车在马场门口停下,守场的侍卫见了萧彻,连忙躬身行礼。马场很大,铺着细沙的跑道一眼望不到头,几匹神骏的骏马正在场中踱步,鬃毛在风里扬起,看着就不好惹。
“挑一匹。”萧彻指了指马厩的方向。
慕清婉探头往里瞅了瞅,一匹毛色雪白的小马吸引了她的注意——那马看着年纪小,眼神温顺,正低头啃着草料,不像其他马那样躁动。她指了指那匹:“就它吧。”
萧彻瞥了一眼,皱眉:“那是刚断奶的小马,跑不起来。换一匹。”说着,他径直走到马厩深处,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身健壮,肌肉线条流畅,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桀骜。“骑这匹。”
慕清婉看着那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刨了刨地,吓得往后缩了缩:“殿下,这……这太凶了吧?”
“驯服了,就不凶了。”萧彻示意马夫牵来马鞍,动作利落地给马备上,“学骑术,就得从烈马开始。”
“可我不想驯服它啊……”慕清婉小声嘟囔,她只想当个咸鱼,不想跟一匹马较劲。但这话显然没被萧彻听到,他已经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上来。”
“我自己来?”慕清婉脸都白了。
“不然呢?”萧彻挑眉,“还是说,要我抱你上来?”
这话一出,周围马夫和侍卫的目光都变得微妙起来。慕清婉脸颊发烫,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她学着之前看别人上马的样子,左手抓着缰绳,右脚踩着马镫,使劲一蹬——没上去。再来一次,身子倒是歪上去了,可马鞍太滑,差点从另一边摔下去,吓得她死死抱住马脖子,引得周围一阵低低的笑声。
“笨手笨脚的。”萧彻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他调转马头靠近,伸手一把捞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就把她稳稳放在了马背上。
“抓好缰绳,脚踩实马镫。”他在她身后叮嘱,声音离得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慕清婉的耳朵瞬间红了。
她刚坐稳,那枣红马像是不满意被个生手骑,突然扬起前蹄,“唏律律”地嘶鸣了一声。慕清婉吓得魂都飞了,闭着眼睛胡乱抓着,嘴里直念叨:“别乱动别乱动……”
“别怕,它在试探你。”萧彻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腰挺直,目视前方,别低头。”
慕清婉咬着牙照做,感觉马背上的颠簸像是要把她的骨头都震散了。她偷偷睁眼,见萧彻骑着马跟在旁边,身姿挺拔,控马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骑术高手。再看看自己,手忙脚乱,连缰绳都快抓不住了,简直是公开处刑。
“放松点,顺着马的节奏动。”萧彻耐心地指导,“你越紧张,它越不安分。”
可慕清婉哪放松得下来?她感觉自己就像个风中的稻草人,随时会被甩下去。就在她勉强能坐稳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匹黑马,速度极快,擦着枣红马的边跑了过去。
枣红马被惊到了,猛地人立起来!
“啊——!”慕清婉尖叫一声,双手脱缰,整个人向后倒去。她以为自己肯定要摔个结结实实,却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萧彻不知何时已经跳下马,稳稳地接住了她。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力道很紧,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量。慕清婉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淡,反而带着一丝……后怕?
“殿下……”她张了张嘴,声音还在发颤。
“说了让你抓好缰绳。”萧彻的语气有点硬,却还是先把她扶稳了才松开手,“站好。”
慕清婉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围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个穿着宝蓝色骑装的公子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刚才那匹黑马,就是他骑的。
“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吗?”那公子哥勒住马,语气带着点轻佻,“这位是……?看着面生得很啊。”
慕清婉认出他了,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赵凌云。以前在宫宴上见过几次,仗着家里有点权势,总爱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萧彻没理他,只是对马夫说:“把马牵下去。”然后转向慕清婉,“还学吗?”
慕清婉连忙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学了不学了!打死也不学了!”她现在腿还软着呢,再学下去,不是马疯了,就是她疯了。
赵凌云却像是没看到萧彻的冷脸,催马靠近了些,目光在慕清婉身上打转:“这位姑娘看着不像宫里的姐妹啊,太子殿下藏得够深的。怎么,连骑个马都怕成这样?”
这话明显是在嘲讽。慕清婉皱了皱眉,她不想惹事,可被人这么当面奚落,心里也有点窝火。她刚想回嘴,萧彻已经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赵尚书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
赵凌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萧彻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姑娘”怼他。他轻咳一声,打哈哈道:“殿下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话说回来,殿下带这位姑娘来马场,是想教她骑术?依我看,不如让她试试我的‘踏雪’,性子温顺,适合新手。”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黑马,那马像是听懂了,打了个响鼻。
“不必了。”萧彻直接拒绝,“我们还有事,不奉陪了。”
他说完,对慕清婉道:“走吧。”
慕清婉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连忙跟上。可赵凌云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骑着马跟在旁边,继续阴阳怪气:“殿下这是护着?也是,这么娇滴滴的姑娘,确实经不起烈马折腾。不像我妹妹,骑术可比这位厉害多了,上次围猎,还射中了一只野兔呢。”
这话明着是夸自己妹妹,实则是在贬低慕清婉娇弱。慕清婉听得心里直翻白眼,心想:你妹妹厉害你跟你妹妹玩去啊,跟这儿找什么茬?
她没接话,只想快点上车走人。可赵凌云似乎觉得逗她很有意思,又道:“姑娘要是想学骑术,不如找我妹妹请教?她性子好,肯定比殿下有耐心。”
“赵凌云。”萧彻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冷得能掉冰碴,“你很闲?”
赵凌云被他看得一哆嗦,终于收敛了些,但还是嘟囔了一句:“我就是觉得……”
“滚。”
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赵凌云脸色变了变,不敢再说话,悻悻地勒转马头,带着随从走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慕清婉松了口气,小声对萧彻说:“殿下,咱们也走吧?”
萧彻却没动,转头看她:“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啊?”慕清婉愣了愣,“说什么?”
“他嘲讽你,你不会怼回去?”萧彻的语气有点奇怪,不像责备,倒像是……不满?
慕清婉挠了挠头:“没必要吧?跟他吵起来多累啊,反正也掉不了一块肉。”她的咸鱼准则之一:不与傻瓜论短长,浪费精力。
萧彻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啊……”
他没再说下去,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慕清婉赶紧跟上,心里嘀咕:我说错了吗?难道非得吵一架才算赢?多累啊。
坐回马车里,慕清婉才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瘫在软垫上,只想闭眼睡觉,把刚才的惊吓和赵凌云的找茬都忘在脑后。
“很怕?”萧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嗯……有点。”慕清婉诚实地点头,“那马太凶了,还有那个赵公子,说话真讨厌。”
“以后再有人找你麻烦,不用忍着。”萧彻道。
慕清婉打了个哈欠:“忍着最省事啊,跟他计较,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她只想安安静静当咸鱼,谁都别来烦她最好。
萧彻没再说话,车厢里安静下来。慕清婉很快就靠着车窗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跟那匹烈马较劲。
萧彻看着她的睡颜,目光柔和了些。他伸手,想把她往里面挪挪,免得靠在窗边着凉。指尖刚碰到她的肩膀,慕清婉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他这边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嘴角甚至还微微扬起,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萧彻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收回手,靠在车壁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景物,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载着一个沉睡的咸鱼和一个心思难测的太子,把马场的风波远远抛在了身后。只是慕清婉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找茬”,不过是个开始——她想安安稳稳当咸鱼的愿望,注定要被这些“闲得慌”的人一次次打破了。
回到东宫时,天已经擦黑。慕清婉揉着惺忪的睡眼下车,脚刚落地,就看到赵凌云的妹妹赵灵月站在宫门口,手里还牵着一匹白马,显然是在等他们。
“太子殿下。”赵灵月屈膝行礼,声音清脆,眼神却带着点挑衅,直直地看向慕清婉,“听说哥哥惹殿下不快了?我代他赔个不是。不过……我听哥哥说,这位姑娘骑术不佳?正好我今日得了匹好马,不如我来教教她?”
慕清婉:“……”
得,这刚摆脱哥哥,妹妹又找上门了。她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回屋睡个觉吗?
她下意识地往萧彻身后躲了躲,心里把赵凌云骂了八百遍。这位赵小姐一看就是来替她哥哥找回场子的,骑术?怕不是想借机把她摔个七荤八素吧?
萧彻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正好挡住了赵灵月的视线。他淡淡开口:“不必了,她不需要。”
赵灵月却不肯放弃,上前一步,笑容甜美,语气却带着锋芒:“殿下是怕她学不会吗?还是说……”她故意顿了顿,看向慕清婉,“这位姑娘胆子太小,不敢学啊?”
慕清婉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又是这套激将法。她才不上当呢。学骑术多累啊,被摔多疼啊,还不如回屋抱着暖炉看话本。
她正想开口说“我就是不敢,你能怎样”,萧彻已经抢先道:“她若想学,自有我教。不劳赵小姐费心。”
赵灵月的脸色白了白,没想到萧彻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她咬了咬唇,还想再说点什么,萧彻已经侧身对慕清婉道:“进去吧。”
慕清婉如蒙大赦,连忙溜进了宫门,把身后的对话远远抛在脑后。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自己的偏殿,锁上门,谁也别来打扰她当咸鱼!
可她刚走到回廊拐角,就听到赵灵月委屈的声音传来:“殿下,我只是想跟这位姑娘交个朋友……”
慕清婉脚步顿了顿,摇了摇头。交朋友?怕不是想找个由头找茬吧。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反手关上门,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姐,您可回来了!”侍女珠月迎上来,递上一杯热茶,“刚才看到赵小姐在宫门口,没找您麻烦吧?”
“没直接找。”慕清婉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不过看样子,以后少不了要被她盯着了。”
珠月撇了撇嘴:“她就是嫉妒!听说她一直想进东宫当侧妃呢,现在看到殿下对您不一样,肯定心里不舒服。”
慕清婉叹了口气:“我倒希望她能如愿,那样她就没空盯着我了。”她是真没兴趣跟谁争什么,只想守着自己的小院子,看看书,睡睡觉,多好。
“小姐您就是太好性子了。”珠月替她不平,“刚才我听侍卫说,赵公子在马场把您嘲讽了一顿,殿下都怼回去了呢!”
“嗯,殿下帮我解围了。”慕清婉点点头,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她麻烦萧彻的地方,好像越来越多了。
“那您可得跟殿下好好道谢啊。”珠月道。
“道谢?怎么谢?”慕清婉犯了难,“我也不会做别的,总不能给他核账册吧?”
珠月想了想:“不如您亲手做点什么?比如……做点点心?”
慕清婉眼前一亮。做点甜糕送过去,既表达了谢意,又不会显得太刻意,而且做完她还能自己留几块当宵夜,一举两得!
“好主意!”她立刻来了精神,“珠月,去把厨房的材料拿来,我要做桂花糕!”
咸鱼归咸鱼,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的。至于赵灵月那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她以后少出门,总能躲过去的。
慕清婉一边系围裙,一边盘算着:等做完桂花糕,就赶紧回屋睡觉,明天争取睡个日上三竿,谁也别想叫她起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只想安安静静做咸鱼的愿望,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盯上了。赵灵月只是其中一个,往后还有多少“闲得慌”的人要来找茬,连萧彻都猜不准。而她那点想躲起来的小心思,在这些人的目光下,注定是藏不住的。
厨房里,桂花的甜香渐渐弥漫开来,慕清婉哼着小曲,暂时把那些烦心事抛到了脑后。至少此刻,揉面、加糖、撒桂花,这些简单的动作让她觉得安心——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平淡、安稳,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和莫名其妙的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