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郊马场回来的第二日,慕清婉赖在榻上,直到日头晒到了被子,才慢吞吞地坐起身。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帘筛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伴着几声清脆的鸟鸣,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若不是想起赵灵月那张带着挑衅的脸,这日子简直完美。
“小姐,该起身了,再不起,午时的膳都要凉了。”珠月端着温水走进来,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温和。她手里还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浅碧色衣裙,是慕清婉平日里最爱穿的样式,素净又舒适。
慕清婉伸了个懒腰,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珠月身后跟着的三个陌生侍女身上。那三人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统一的青绿色比甲,低着头,眉眼温顺,一看就是安分守己的性子。
“这是……?”她有些疑惑。
珠月笑着解释:“小姐忘了?这是大公子让人送来的三个妹妹,说是给您添把手。大公子特意吩咐过,都是家里老人看着长大的,忠心可靠,绝无二心。”
慕清婉这才想起,前几日哥哥慕云舟派人送信时,确实提过一句“已为你寻得几个妥帖的侍女,不日送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她心里一暖,哥哥远在边关,却还记挂着她在东宫的处境,知道她身边人手单薄,特意补了人来。如今她在东宫位分最高,明里暗里盯着她的人不少,多几个可靠的人手,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你们都抬起头来,让我瞧瞧。”慕清婉温声道。
三人依言抬头,个个眉目清秀,眼神干净,没有丝毫谄媚或算计。
“回慕姐姐,奴婢名叫汀兰。”左边那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率先开口,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在东宫,位分最高的她,确实当得起这声“姐姐”。
“奴婢若竹。”中间那个略高些的侍女接着说,语气沉稳,行礼的姿势标准却不刻意。
“奴婢疏桐。”最右边那个圆脸的侍女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格外讨喜,眼神里满是真诚。
汀兰、若竹、疏桐。
三个名字都带着草木清气,雅致又好记,显然是花过心思的。慕清婉越看越满意,尤其是三人身上那股子与世无争的淡然,和她的咸鱼宗旨简直不谋而合。在东宫这个地方,太过活络的人容易惹祸,反倒是这种性子沉静的,更能长久安稳。
“往后你们就跟着我在揽月轩当差,”她温和地嘱咐道,“咱们院子里没那么多规矩,只求安分守己,做好分内事就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记住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三人齐声应道,声音清脆,透着真诚。
珠月在一旁笑道:“小姐放心,大公子选人的眼光准着呢。这三位妹妹我已经试过了,汀兰擅长打理花草,若竹会做些针线活,疏桐手脚麻利,正好能帮着打理杂事,往后咱们院子里可就热闹了。”
慕清婉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不少。有珠月在前头带着,再加上这三个各有所长又安分的新侍女,揽月轩的日子想必能更安稳些。她最担心的就是身边人不安分,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看来,哥哥倒是把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接下来的几日,揽月轩果然因为这三个新面孔的加入,添了几分生气,却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宁静。
汀兰把院子里的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原本有些稀疏的兰草被她分株移栽后,竟抽出了不少新芽;若竹手艺精巧,见慕清婉常穿的几件素衣袖口有些磨损,不动声色地拆了重做,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疏桐则把屋里屋外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窗棂上的积灰都擦得干干净净。
更难得的是,三人嘴都严实得很,平日里除了干活,几乎不怎么说话,更不会私下议论东宫里的是非。珠月私下里跟慕清婉说:“小姐您看,这三位妹妹是不是比府里那些眼高于顶的丫鬟强多了?”
慕清婉深以为然。有这样一群省心的手下,她当咸鱼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安稳度日,却总有人闲得慌,要上门来“拜访”。谁让她如今是东宫位分最高的妃子呢,即便她再想藏拙,也难免被人当成靶子。
这日下午,慕清婉正和珠月、疏桐在廊下晒太阳、翻花绳——这是她新开发的摸鱼项目,简单又解压。汀兰在一旁修剪花枝,若竹则坐在窗边纳鞋底,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丫鬟的高声通报:“张良媛到——”
慕清婉翻花绳的手一顿,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放下绳子,整了整衣襟,起身迎了出去。张良媛穿着一身亮粉色的骑装,身姿飒爽,身后跟着四五个侍女,浩浩荡荡地走进来,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汀兰三人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慕姐姐这里倒是热闹。”张良媛笑着开口,语气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倨傲,“这几位是……新添的人?”她虽称一声“姐姐”,但那姿态里的打量,却没多少敬重。
“是,家兄担心我身边人手不够,特意送来的。”慕清婉客气地应道,“张妹妹来了,快请坐。”
“原来是慕大公子送来的人。”张良媛点点头,视线在汀兰身上停了停,又转向若竹手里的鞋底,“慕姐姐倒是清闲,还有功夫做这些针线活。不像我,前几日得了匹好马,忙着练习骑术,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
这话里的炫耀意味再明显不过。慕清婉假装没听出来,笑着道:“张妹妹骑术精湛,自然该勤加练习。不像我,性子懒散,也就配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她故意放低姿态,反正“咸鱼”的名声在外,也不在乎多这一句。
她这副“自甘堕落”的样子,反倒让张良媛准备好的一堆炫耀的话没了用武之地。张良媛噎了一下,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前几日赵小姐来找我,说想跟慕姐姐讨教讨教……”
“讨教什么?”慕清婉装傻,她可没忘赵灵月在宫门口那副挑衅的样子。一个尚书府的小姐,非得来跟她这个东宫侧妃“讨教”,摆明了没安好心。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女红之类的。”张良媛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赵小姐说,慕姐姐院子里新来了个会做针线的丫鬟,手艺好得很呢。”
慕清婉心里咯噔一下。赵灵月这是想借着讨教女红的由头,来她院子里找茬?她瞥了一眼若竹,见她依旧低着头纳鞋底,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心里暗暗点头——这沉得住气的性子,不错。
“张妹妹说笑了,”她连忙摆手,“不过是些粗笨活计,哪敢当‘讨教’二字?若竹,把你做的鞋底拿来给张妹妹瞧瞧,让张妹妹指点指点。”
她故意把“指点”两个字说得重了些,既给了张良媛面子,又堵死了赵灵月想来“讨教”的借口——连张良媛都成了“指点”的前辈,赵灵月再来,岂不是自降身份?
若竹听话地把鞋底递过去,张良媛接过来一看,只见那鞋底针脚均匀,纳得又密又实,比宫里最好的绣娘做的也不差,不由得挑了挑眉:“这手艺确实不错。看来慕大公子是花了心思的。”
“不过是运气好,碰上了巧手的丫鬟罢了。”慕清婉谦虚道,“张妹妹若是不嫌弃,让若竹也给您做一双?”
张良媛摆摆手:“不必了,我向来不爱穿这些,骑马不方便。”她把鞋底还回去,目光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似乎想找点别的由头,却见院子里除了花草,就是几个安安静静做事的丫鬟,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
她原本是听说慕清婉添了新侍女,想来探探虚实,顺便敲打几句——毕竟慕清婉位分最高,她心里总有些不服气。可如今看来,这揽月轩依旧是老样子,慕清婉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懒散模样,连新添的丫鬟都透着一股“不惹事”的气息,倒让她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既然慕姐姐忙着,我就不打扰了。”张良媛站起身,语气淡淡的,“改日有空,我再请姐姐去马场看看我的新马。”
“好,好。”慕清婉笑着应下,心里却想:这辈子都不想再去马场了。
送走张良媛,珠月才松了口气:“这位张妹妹,怕是没安好心。”
“谁让我是东宫位分最高的呢。”慕清婉无奈地耸耸肩,“树大招风,总有几个人看不顺眼,想找点茬。”她转身回了屋,拿起桌上的闲书,“不理她们就是了,咱们该干嘛干嘛。”
疏桐端来一杯热茶,小声道:“小姐,刚才张小姐的侍女在院子里偷偷掐了汀兰姐姐种的兰草。”
慕清婉愣了一下,看向汀兰。汀兰正蹲在花圃边,手里拿着小铲子,默默地把被掐断的兰草清理掉,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慕清婉放下书,走到花圃边,“断了就断了,咱们再种就是。这点小事,不值得计较。”
汀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感激:“谢小姐。”
“往后再遇到这种事,不用放在心上。”慕清婉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们就是闲得慌,想看看咱们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去找麻烦。咱们偏不如她们的意。”
她心里清楚,张良媛的侍女敢动手掐兰草,多半是得了主子的默许,就是想试探她的底线。若是她为了这点小事闹起来,反倒落了下乘,还会被人说“小题大做”“仗着位分欺负人”。
与其费力气计较,不如装傻充愣。反正兰草没了可以再种,和气没了,麻烦可就来了。
珠月在一旁点头:“小姐说得是。咱们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若竹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小捆丝线:“小姐,我看院子里的兰草开得好,不如我绣个兰草纹样的帕子给您?”
“好啊。”慕清婉笑道,“有劳你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过。汀兰重新栽下新的兰草幼苗,若竹回到窗边继续做针线,疏桐则去厨房看看晚膳的食材,珠月陪着慕清婉翻书,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温暖而安宁。
慕清婉靠在软榻上,听着身边细微的动静,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
是啊,她是东宫位分最高的妃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总会有人因此嫉妒、挑衅。但那又如何呢?她不想争,也不想斗,只想守着自己的小院子,和这些忠心的侍女们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至于那些闲得慌来找茬的人……就让她们闹去吧。她自岿然不动,做她的咸鱼,看她们折腾,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张良媛回去后,对着那盆被侍女偷偷掐回来的兰草,脸色阴沉了许久。
“废物!”她把兰草扔在地上,“连点像样的把柄都抓不到!”
侍女吓得跪在地上:“小姐息怒,那慕侧妃实在太……太能忍了,不管咱们怎么试探,她都跟没事人一样。”
“能忍?”张良媛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去,把赵小姐请来,我有话跟她说。”
一场针对慕清婉的更大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而我们的咸鱼女主,此刻正捧着闲书,在温暖的阳光下,打了个满足的哈欠,准备小憩片刻。
她的咸鱼生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