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菜的喜悦尚未褪去,揽月轩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苏培,手里还捧着一个描金漆盒,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慕侧妃,殿下有赏。”苏培将漆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铺着一层明黄色的锦缎,放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凤凰造型栩栩如生,尾羽上缀着细小的珍珠,阳光下流转着璀璨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旁边还有一卷画轴,用精致的玉扣扣着。
慕清婉看着那支步摇,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她现在最不想收到的就是萧彻的赏赐——尤其是这种一看就足够引人注目的首饰。
“殿下这是……”她试探着问,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苏培笑道:“殿下说,前几日赏花宴上,侧妃受了委屈,这点东西算是补偿。还说,这卷画是江南画师新绘的《烟雨图》,侧妃或许会喜欢。”
江南?烟雨图?
慕清婉想起自己曾提过母亲是江南人,心里更是纳闷。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在示好,还是又在无形中给她招来麻烦?
“替我谢过殿下。”她只能依着规矩道谢,让珠月取了赏银递给苏培,“有劳苏公公跑一趟。”
“侧妃客气了。”苏培接过银子,笑着行了礼,“奴才就不打扰侧妃歇息了。”
送走苏培,珠月看着那支步摇,眼睛都亮了:“小姐,殿下这是看重您呢!这支点翠步摇,连皇后娘娘那里都不多见!”
慕清婉却没什么喜色,伸手拿起那卷画轴,缓缓展开。
画上果然是江南烟雨朦胧的景致,乌篷船在小桥下穿行,两岸的柳树绿得像要滴下来,远处的青山笼罩在薄雾里,意境悠远,确实像极了母亲曾描述过的故乡。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彻”字印章,竟是萧彻亲手盖上去的。
她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印章,心里五味杂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边任由流言发酵,一边又送来这样贴心的赏赐,简直让人猜不透。
“小姐,这步摇真好看,您戴上试试?”疏桐也凑过来看热闹,眼里满是好奇。
“不了。”慕清婉将步摇放回漆盒,盖好盖子,“收起来吧,以后别拿出来了。”
“啊?”珠月愣住了,“这么好的东西,不戴吗?”
“太惹眼了。”慕清婉摇摇头,“放在我这里,只会招来更多是非。”她指了指那卷画,“这幅画留下,步摇……找个稳妥的地方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了。”
珠月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捧着漆盒下去了。若竹看着那幅《烟雨图》,轻声道:“殿下倒是有心了,知道小姐喜欢江南景致。”
“有心未必是好事。”慕清婉叹了口气,卷起画轴,“在这东宫里,太被人惦记,可不是什么福气。”
她把画轴放在书架最高层,用一块素布盖好,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份“特殊”藏起来。
然而,萧彻赏赐的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不到半日,东宫上下就都知道了——太子赏了慕侧妃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还有一幅亲笔题字的江南画轴。
这下,原本就没平息的流言,又掀起了新的波澜。
“我就说吧,太子心里肯定是有慕侧妃的!不然怎么会特意赏这些?”
“那支点翠步摇可是贡品,连李良娣和张良媛都没有呢!”
“还有江南的画,听说慕侧妃的母亲是江南人,这分明是投其所好啊!”
这些话传到李良娣院里时,她正坐在窗前临摹字帖。听到侍女的回报,手里的狼毫笔顿了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团。
“知道了。”她语气平静,仿佛毫不在意,可捏着笔的手指,却微微泛白。
侍女小心翼翼地问:“小主,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李良娣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墨团,淡淡道:“做什么?殿下的心意,岂是咱们能揣摩的?安分些吧。”
可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她蛰伏这么久,好不容易借着诗才博得了几分关注,怎能甘心被一个只想当咸鱼的慕清婉压过风头?
而张良媛的反应,则直接了许多。
她正在马场练习骑射,听到消息时,一箭射偏了靶心,箭矢落在地上,惊得马扬了扬前蹄。
“废物!”她厉声呵斥着报信的侍女,“不过是点赏赐,有什么好稀奇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翻江倒海。她父亲刚在太子面前立了功,她正想着能借此机会更进一步,没想到萧彻转头就给了慕清婉这么大的体面,这让她如何能忍?
“去,把我那支孔雀蓝宝石簪找出来。”她翻身下马,语气冰冷,“明日起,我天天戴着。”
她张良媛有的是家世和底气,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只会躲在院子里的慕清婉?
相比之下,赵灵月的反应就直白多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摔碎了好几个茶杯,哭得梨花带雨。
“凭什么?凭什么又是她?”她对着侍女怒吼,“不就是个破落户的女儿吗?凭什么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
侍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小姐息怒,或许……或许殿下只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赵灵月冷笑,“他要是一时兴起,会送那么贵重的步摇?会特意找江南的画?我看他就是被那个女人灌了迷魂汤!”
她猛地站起身,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不是想安稳吗?我偏要让她不得安宁!”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慕清婉,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和汀兰她们在院子里种新的兰草。疏桐从外面挖来几株罕见的墨兰,根茎粗壮,据说开出来的花是深紫色的,格外雅致。
“小姐,您看这样种行不行?”汀兰小心翼翼地将墨兰放进土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婴儿。
慕清婉蹲在旁边,帮着扶着花茎:“再深一点,根须要埋扎实了。”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泥土的清香混杂着草木的气息,让人心里格外踏实。她暂时把那些流言和赏赐抛到了脑后,只想专注于眼前的花草。
珠月端着茶水过来,看着她们忙碌的样子,笑道:“小姐,您这哪像个侧妃,倒像是个花农了。”
“花农有什么不好?”慕清婉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种花可比应付那些烦心事省心多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娇俏的声音:“慕姐姐在吗?我来送些新采的栀子花!”
是赵灵月。
慕清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让她进来吧。”
赵灵月提着一个篮子走进来,篮子里装满了洁白的栀子花,香气浓郁得有些刺鼻。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头上插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发钗,看着比上次更加张扬。
“慕姐姐,你看这栀子花新鲜吧?我特意让人从御花园摘的,给你送来插瓶。”赵灵月笑着说,目光却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
“多谢赵小姐费心。”慕清婉客气地说,“疏桐,接过花。”
疏桐上前接过篮子,赵灵月却突然“哎呀”一声,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往旁边倒去,正好撞向刚种下的那株墨兰!
“小心!”慕清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才没让她压到墨兰。
赵灵月站稳身子,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吓死我了,差点摔倒。咦?这是什么花?看着黑乎乎的,真难看。”
她的目光落在墨兰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这是墨兰,品种罕见,开出来的花很好看。”慕清婉淡淡道,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悦。
“是吗?”赵灵月挑眉,故意往前凑了凑,脚下却像是没站稳,又往前踉跄了一步,这一次,她的裙摆直接扫过墨兰的叶子,将几片刚长出来的新叶扫断了!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脸上却没什么歉意,反而带着几分得意,“我不是故意的,这花也太不禁碰了。”
慕清婉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分明是故意的!
汀兰蹲在地上,心疼地看着被扫断的墨兰叶子,眼圈都红了。这株墨兰是她好不容易才从花匠那里求来的,宝贝得很。
“赵小姐若是走路不稳,就该好好看着脚下。”慕清婉的声音冷了几分,“我这院子里的花草虽然不值钱,但也是我用心打理的,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是她第一次对赵灵月说重话。她可以容忍别人的流言蜚语,可以无视别人的挑衅,但不能容忍有人破坏她用心呵护的东西。
赵灵月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愣了一下,随即委屈地红了眼眶:“慕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因为殿下赏了你东西,就看不起我了?”
又来了。又是这套委屈的把戏。
慕清婉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厌烦:“赵小姐多虑了。我只是提醒你,走路小心些。若是没别的事,我就不送了。”
她下了逐客令。
赵灵月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给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原本是想来找茬,顺便看看萧彻赏赐的步摇,没想到不仅没看到步摇,还被怼了一顿。
“好,好!我走!”她咬着牙,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株墨兰,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看着她气冲冲地离开,珠月才松了口气:“这赵小姐也太过分了!明摆着是故意的!”
汀兰小心翼翼地把断叶捡起来,眼圈红红的:“这墨兰……怕是要受影响了。”
“没事。”慕清婉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墨兰的叶子,“断了几片叶子而已,只要根还在,总会好起来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心里却清楚,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赵灵月的敌意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这次是踩坏花草,下次说不定就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以后,院子的门看紧些。”她站起身,对珠月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
“是,小姐。”珠月连忙应道。
若竹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小姐,赵小姐这次没得逞,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要不要……做点准备?”
慕清婉看着阳光下的墨兰,沉默了片刻。
准备?她能做什么准备?她没有李良娣的才情,没有张良媛的家世,更没有赵灵月那样的“闲心”去争斗。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院子,保护好身边的人。
“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好。”她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若是真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会任由她欺负。”
这是她第一次在侍女们面前流露出一丝强硬。
以前,她总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躲一躲就安稳了。可现在她明白,在这东宫之中,一味的退让和躲避,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招来更多的麻烦。
她可以当咸鱼,但不能当任人拿捏的咸鱼。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揽月轩的屋檐上,给这座宁静的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墨兰静静地立在花圃里,虽然断了几片叶子,却依旧透着顽强的生机。
慕清婉站在廊下,看着那株墨兰,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她都会守好这里。为了珠月,为了汀兰、若竹、疏桐,也为了自己能在这深宫里,安稳地当一条有尊严的咸鱼。
而她不知道的是,赵灵月离开揽月轩后,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去了张良媛那里。两个同样对慕清婉心怀不满的人,在暮色四合的东宫深处,达成了一个隐秘的共识。
一场针对慕清婉的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