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银辉城褪去了日间的喧嚣,唯有魔法驱动的街灯在雾气中投下昏黄的光晕。凯尔避开主道巡逻的卫兵,像影子一样穿梭在废弃的旧城区。内务大臣遇刺后,戒严令让这里的夜晚更加死寂,只有老鼠在瓦砾间穿行的悉索声。
记忆回廊——这座古代图书馆的废墟,如同巨兽的骨架匍匐在城市东北角的荒坡上。断裂的石柱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光,蔓生的藤蔓缠绕着残存的石雕,那些雕刻描绘着早已失传的知识:手持卷轴、额生第三眼的古代绘卷师形象隐约可见。空气中弥漫着衰败与某种凝滞的星尘气息,这里的能量场混乱而稀薄,是正统法师不屑踏足之地。
凯尔藏在半堵断墙后,心脏擂鼓般敲打着胸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脚踝,但另一种更强烈的东西——真相的引力,对自身诅咒般能力来源的好奇,以及一种莫名的直觉——将他拖向这里。他摸了摸怀里那片冰冷的金属碎片,它像一块磁石,越是靠近废墟,表面的温度就越发异常。
约定的子时已到。废墟中央,那片曾经可能是主阅览厅的空地上,月光如水银泻地。一个人影背对着他,站在一座倾塌的巨大书架旁,披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斗篷。
是“影鸦”。
凯尔屏住呼吸,没有立刻现身。他集中精神,试图从那背影“阅读”到什么。没有接触,距离也远,他只能捕捉到极其模糊的情绪碎片:警惕、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的、近乎偏执的探究欲。没有明显的杀意,但也不全然是善意。
“既然来了,何必躲藏?”低沉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的‘眼睛’应该告诉你,这里没有埋伏。”
凯尔一惊,知道自己早已暴露。他深吸一口气,从断墙后走出,月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你是谁?”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影鸦”缓缓转过身。斗篷的兜帽下,那张脸比日间所见更加沧桑,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像是能看透人心。“一个和你一样,对官方说辞抱有怀疑的人。一个……前议会档案管理员,西里斯。当然,他们现在更愿意叫我叛徒或疯子。”
前议会成员?凯尔的心脏又是一缩。这个身份远超他的预料。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凯尔问,手悄悄缩进袖口,握住了从药剂店带出的一小包能致人短暂眩晕的粉尘——葛罗佛先生绝不会同意他这么做,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自保手段。
西里斯——或者说影鸦——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动作,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我观察你几天了,凯尔。一个零亲和力的少年,却总在能量场异常或情绪激烈的事件附近出现,而且……”他向前走了一步,月光照亮了他手中一枚古朴的铜制徽章,上面镌刻着与废墟石雕上相似的、额生第三眼的图案。“……你对某些‘残留物’有反应,不是吗?比如,内务大臣马车上的碎片。”
凯尔盯着那枚徽章,感到怀中的金属碎片似乎微微发烫。“那是什么?”
“绘卷师的印记。一种在星尘魔法体系中被刻意抹除和污名化的古代传承。”西里斯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讲述禁忌知识的肃穆。“他们不依赖外界的星尘,而是修炼自身的精神力,能够洞察、编织甚至修改记忆的丝线。星尘议会建立之初,联合当时的王权,将他们污蔑为‘篡改真实、动摇秩序’的邪徒,几乎屠戮殆尽。”
凯尔感到口干舌燥。绘卷师……记忆视觉……这一切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怀疑,内务大臣的死,甚至之前几起被掩盖的‘意外’,都与此有关。”西里斯的目光锐利如刀。“有人在系统地清除与古代绘卷师遗产,特别是与‘钥匙’相关的线索。大臣死前正在秘密调查‘寂灭荒原’的星尘暴动,那里是古代绘卷师最后据点‘心象高塔’的遗址。而他调查的核心,很可能就是寻找或保护某把‘钥匙’。”
“你说……‘钥匙’?”凯尔想起凶手记忆中那个冰冷的词。
“一个比喻。也可能是确切的物品,或者……”西里斯的目光在凯尔脸上停留片刻,意有所指。“……是某种特定的‘人’或‘能力’。能打开被封印的绘卷师遗产,或者揭示某些被掩埋真相的东西。”
寒意爬上凯尔的脊背。他想起自己那不受控制的能力,想起凶手记忆中“清理……钥匙”的指令。
“你找我来,到底想做什么?”凯尔的声音有些发紧。
“合作。”西里斯言简意赅。“我需要一双能‘看见’真实记忆的眼睛,来验证我的推测,找到被隐藏的线索。而你,需要知道你的‘诅咒’到底是什么,以及如何控制它,避免被那些清理者找到、灭口。我们可以互相提供对方需要的东西——我提供知识和保护,你提供‘视野’。”
这是个诱人又危险的提议。凯尔本能地不信任这个神秘的前议会成员,但西里斯的话像钥匙,打开了他心中关于自身谜团的重重锁扣。他渴望了解自己的能力,渴望摆脱被动承受记忆碎片的痛苦,更渴望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与那被污名化的古代传承有关。
“我凭什么相信你?”凯尔问。
“就凭这个。”西里斯突然上前一步,速度极快,在凯尔反应过来之前,枯瘦但有力的手指已经点在他的眉心。
瞬间,无数记忆画面如同决堤洪水,冲入凯尔的脑海!但这一次,不是来自外界物体,而是西里斯主动向他“开放”的一部分记忆:
昏暗的档案室,年轻的西里斯在成堆的古老卷宗中,发现被刻意撕去的关键页;
议会密室内,几位身着高阶法师袍的身影在低语“……必须确保绘卷师的遗产永不现世……”;
一次“意外”的魔法实验事故,西里斯侥幸逃生,但导师和同僚化为灰烬,他从此被通缉,背上叛徒污名;
最后,是内务大臣在遇刺前夜,偷偷递给西里斯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钥匙……危险……”
记忆的洪流退去,凯尔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断壁,大口喘息。这些记忆的冲击是如此强烈,但奇异地,没有之前被动接收时的混乱和迷失感,反而有种被“引导”的清晰。他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西里斯。
“你……你也是……”
“不完全是。”西里斯收回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疲惫。“我没有你们那样天生的‘眼睛’。但我研究了一辈子绘卷师的遗物,勉强学会了一点引导和分享记忆片段的方法,代价是我的精神力常年处于透支边缘。我需要一个真正的‘视觉’拥有者,凯尔。”
主动分享记忆,这比任何言语都具有说服力。凯尔能感受到那些记忆中的愤怒、恐惧、不解和追寻真相的执着,真实不虚。
“你需要我做什么?”凯尔终于问道,语气松动。
“首先,我们需要找到内务大臣藏起来的东西。我怀疑他留下了指向‘钥匙’或真相的线索。我的记忆告诉我,他在最后时刻非常匆忙,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不留下后手。”西里斯指向废墟深处,“记忆回廊下面,有古代修建的隐秘通道和密室,与城内多处要地相连。我怀疑大臣府邸就有入口。但我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也无力对抗府邸现在的守卫和可能存在的魔法警戒。”
凯尔明白了。他能“看见”记忆残留,或许能在大臣府邸附近,甚至通过接触相关物品,“看”到被隐藏的入口线索。
“这太危险了。”凯尔喃喃道。擅闯案发现场,还是前内务大臣的府邸,一旦被发现,百口莫辩。
“危险已经找上你了,孩子。”西里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从你‘看见’马车记忆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漩涡里了。被动等待,只会像我的导师,像内务大臣一样消失。主动寻找答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月光偏移,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纠缠在废墟的碎石间。夜风吹过断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古代灵魂的低语。
凯尔望着远处议会高塔永恒的光芒,又看了看手中微微发烫的金属碎片,最后,目光落在西里斯那双燃烧着真相之火的眼睛上。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原始的东西——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追寻,对强加于身的命运的反抗——正在心底破土而出。
“我该怎么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比想象中要坚定。
西里斯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灰褐色石头躺在他手中。“这是‘共鸣石’的碎片,能微弱增幅和稳定精神力,对初学者或许有点用。明天日落时分,我会在旧城区‘瘸腿铁匠铺’后巷等你。如果你决定继续,我们就开始第一步——靠近大臣府邸外围,寻找‘记忆’的痕迹。”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控制你的‘视觉’。不要被记忆的洪流淹没。你是观察者,不是沉溺者。集中意念于你想知道的问题,让记忆的碎片像鱼一样被你‘钓’上来,而不是被水流冲走。”
凯尔接过那枚温润的石头,一股微弱的、清凉的镇定感顺着手臂蔓延,稍稍缓解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
“另外,”西里斯转身欲走,又停下,“小心那个叫莉亚娜的丫头。她父亲的死绝非意外,而她追查得太紧了。她可能会成为目标,也可能……会成为麻烦。在你足够强大,弄清真相之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用你自己的眼睛去判断。”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只留下凯尔独自站在月光下,手中握着微温的共鸣石碎片,和一颗被真相与危险同时攫住的心。
夜色更深,银辉城的光芒在远处冷漠地闪耀。凯尔知道,从他踏进这片废墟开始,平凡的生活已如昨夜旧梦,一去不返。前方是迷雾重重的阴谋,是禁忌的古老传承,是步步杀机,也是他必须走过的、寻找自我真相的荆棘之路。
他握紧石头,最后看了一眼记忆回廊那些沉默的绘卷师石雕,转身没入来时的黑暗。明天日落,他将做出选择,而此刻,暗流已化为漩涡,将他牢牢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