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情礼将清点好的玄色竹简递到元湘薇手中,竹简上密密麻麻刻着十二亿蛊虫的取用记录,墨迹浓淡间,藏着无数魂灵的执念。
元湘薇指尖拂过竹简上的刻痕,目光落在了“噬忆蛊”三个字上。这蛊排在绝叛蛊、换颜蛊之后,是这一年间被求取次数第三多的蛊。
云情礼在一旁轻声道:“这噬忆蛊,倒是有些特别。求它的,清一色都是女子魂。”
元湘薇颔首,她自然知晓。来求噬忆蛊的女子,眉眼间多半带着几分忐忑与算计,她们的执念,不像求绝叛蛊的人那般满是怨毒,也不似求换颜蛊的人那般带着自卑,而是藏着一层小心翼翼的私心——她们大多是生前交过数任男友,玩腻了风月场,便想寻个老实本分的男子安稳度日;或是曾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兜兜转转后,想找个从未经历过婚姻的男子,重新开始。
她们怕的,是男子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处女情结”,怕过往的情史成为新婚姻里的刺,怕那些辗转的过往,会被人翻来覆去地诟病。
于是,噬忆蛊成了她们眼中的救命稻草。
这蛊无声无息,入了魂识,便能悄无声息地抹去男子关于“情史”的执念。不是抹去男子自身的记忆,而是抹去他对女子过往情事的介怀——让他不再在意她曾与谁并肩,曾为谁心动,只看得见眼前这个想要安稳度日的她。
有个名叫苏晚的女子魂,曾在忘川河畔徘徊了五十年。她生前明艳张扬,身边从不缺追求者,换过的情郎能从街头排到巷尾。待到年华渐逝,她倦了漂泊,想嫁个老实人安稳度日,却因过往情史太过繁杂,屡屡被嫌弃。后来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温润的书生,两人情投意合,可书生终究还是介意她的过去,婚事告吹,苏晚郁结成疾,撒手人寰。
她跪在元湘薇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求的便是这噬忆蛊。“我只想做个寻常妇人,洗手作羹汤,为何连这点心愿都不能成全?”
元湘薇依言取出噬忆蛊,那蛊虫细如发丝,泛着淡淡的银辉,入了苏晚的魂识,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苏晚如愿以偿,在幻境里嫁给了那个书生。书生待她极好,从不问她的过往,日日归家,桌上总有温热的饭菜。可日子久了,苏晚却渐渐觉得索然无味。
她发现,书生待她的好里,少了一份坦诚。他不是不介意,是被蛊虫抹去了介意的念头。他看她的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温吞的平和,仿佛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苏晚开始怀念那些被她嫌弃过的“介意”——怀念有人追问她过往时的酸涩,怀念有人因她的过去吃醋时的别扭,那些带着烟火气的计较,才是真心。而眼前这份被蛊虫修饰过的“不在意”,却像一层薄冰,轻轻一碰,便会碎裂。
幻境散去的那一刻,苏晚望着元湘薇,苦笑出声:“原来,我想要的不是他不介意,而是他明知我的过往,还愿意牵我的手。”
元湘薇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盏彼岸花灯递到她手中。灯火幽幽,映出苏晚前世的种种——那些她引以为傲的风月情事,那些她急于抹去的过往,原来都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还有个名叫柳月的女子魂,是个离过婚的妇人。她嫁过一个嗜赌成性的男人,受尽了苦楚,好不容易才挣脱苦海。后来遇上一个从未结过婚的木匠,木匠憨厚老实,对她百般体贴,可柳月却总怕木匠会嫌弃她是二婚。
她求了噬忆蛊,想让木匠忘了她的离婚史,只当她是未曾经历过婚姻的姑娘。
蛊虫生效后,木匠果然再也没提过她的过去,两人顺利成婚,日子过得平淡又安稳。可柳月却夜夜难眠,她总觉得自己骗了他,骗了他一份纯粹的喜欢。她不敢提起从前的苦难,不敢说自己曾被生活磋磨得面目全非,只能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初婚女子”的模样。
这份藏着谎言的婚姻,压得她喘不过气。
直到幻境尽头,柳月看着眼前的木匠,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这才明白,真正的安稳,从来不是靠抹去过往换来的,而是两个坦诚的人,愿意携手接纳彼此的全部。
元湘薇看着竹简上“噬忆蛊”的取用记录,指尖微微发沉。
云情礼轻叹道:“这些女子,总想着抹去过往,却不知过往的痕迹,才是造就今日的自己。”
元湘薇抬眸,望向忘川河畔那些捧着噬忆蛊的女子魂,她们的眉眼间满是期盼,却不知这份期盼的背后,藏着怎样的空洞。
风掠过彼岸花海,卷起细碎的花瓣,落在元湘薇的肩头。她轻声道:“噬忆蛊能抹去旁人的介意,却抹不去自己心底的芥蒂。执念如尘,拂去一层,还有一层,唯有直面,方能释然。”
花灯的微光在河面上漾开,照亮了那些女子魂迷茫的脸,也照亮了她们藏在执念背后,那份渴望被真心接纳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