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那副畏畏缩缩、不敢再多言半句的样子，就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毛的鹌鹑，终于让审讯室里那股因为嫉妒而紧绷到极点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李响看着他那副窝囊样，眼底的阴鸷稍微散去，那股“领地被侵犯”的暴躁感也平复了不少。

李响（算你识相。最好把刚才那些非分之想都烂在肚子里）

他重新靠回墙边，手里那支笔依旧被他捏得紧紧的，仿佛那是他在这个除夕夜唯一的慰藉。

安欣见状，轻轻松了口气。他并不喜欢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尤其是在这种本该团圆的日子里。他伸出手，抽了几张纸巾，细致地将刚才高启强喝水时不小心洒在桌面上的一滩水渍擦拭干净，动作不急不缓，透着一股子教养。

安欣（擦干净点……队长有洁癖，虽然这桌子他不会用，但我看着舒服。就像要把所有可能让他不舒服的东西都清理掉一样。）

做完这一切，安欣把脏了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重新看向高启强，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平和，但眼神依旧锐利。

安欣“既然你说电视机是你买的，那你有证据吗？口说无凭，我们需要实物或者票据来证明那个彩电的所有权归属，这关系到案件定性。”

高启强听到“证据”两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点光芒。他急切地点着头，动作幅度大得让手铐哗啦作响。

高启强“有！有发票！就在我那个夹克内兜里！”

他费力地扭动着身体，试图用被拷住的手去掏怀里的兜，但那个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高启强“我有发票……我当时特意留着的，就是怕以后有什么问题……警官，真的有，我没骗你们！”

安欣见他那个笨拙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走到高启强身边

安欣“别动，我来拿。”

他伸手探入高启强那件破旧夹克的内兜，指尖触碰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抽出来一看，果然是一张正规的家电商场发票，上面清晰地印着购买日期、彩电型号和金额，购买人一栏虽然是空白，但时间确实就是这一两天。

安欣看着手里的发票，眉头微微舒展。

安欣“还真有。”

他转过身，将发票递给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响

安欣“你看一下。”

李响接过发票，随意地扫了两眼，轻哼了一声。

李响“几千块的东西，发票倒是留得挺好。”

他把发票放在桌子上，指尖在上面敲了两下，

李响“行了，有了这个，至少能证明电视是你的。唐小龙砸了你的东西，那就是毁坏他人财物。但你打人的事儿，还是跑不掉。”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默契——既然案情基本清楚了，那就赶紧走流程处理完

安欣（有了这个，再加上口供，基本就能定性了。不管是调解还是拘留，至少不用再在这个破审讯室里耗着了。二楼……那个办公室……还在等我。）

李响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整了整有些歪斜的领带，那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干练的刑警，只有那支始终不离手的笔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李响“既然这样，那就按程序走吧。先做笔录固定证据，然后去把唐小龙那边的情况核实一下。如果是互殴，那就看伤情鉴定；如果是正当防卫……哼，估计够呛。”

他转头看向高启强，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终于快结束了。

李响“老实待着，别再耍花样。等会儿会有结果通知你。”

李响（处理完这个，我就能上楼了。不知道队长走之前有没有把窗户关好？今晚风大，别吹坏了他桌上的东西。我得去帮他看看。）

安欣重新坐回椅子上，翻开笔录本新的一页，提笔开始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安欣“姓名，高启强。时间，2000年2月4日。事由……”

他的字迹工整有力，心里却在默默倒计时。

安欣（还有多久？半小时？一小时？只要把这页纸填满，我就自由了。然后……我就能去那个充满他气息的地方，哪怕只是坐一会儿，填那张入职表。）

安欣手中的笔正飞快地在纸上舞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他通往二楼办公室的台阶。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年轻女警探进头来，神色有些匆忙。

“安警官，外面有人找你。在门卫室等着呢。”

安欣笔尖一顿，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竟然是——难道是他？难道队长没走，或者是回来了？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几乎是瞬间站起身，连笔录本都没来得及合上。

安欣（会不会是他？如果是他……）

他匆匆跟李响交代了一句“你先盯着”，便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脚步急切得连女警都有些惊讶。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卫室的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眼底那抹瞬间亮起的光彩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失落和迅速调整回来的温和笑容。

门卫室里暖气很足，崔姨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手里提着几个保温饭盒，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虽然保养得当，但眼角依然有了岁月的痕迹，那是看着安欣长大的长辈特有的慈爱。

安欣“崔姨……怎么是您？”

安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失望，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走上前去，语气变得乖巧，

安欣“这么晚了，外面多冷啊。”

安欣（原来不是他……也是，他都说了要回家休息。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崔姨没察觉到安欣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她把手中的保温饭盒放在桌子上，拉过安欣的手，眉头微皱，满眼都是心疼。 “你这孩子，大过年的还在加班。本来让你孟叔叫你一起回家吃饭的，结果他说你申请过年加班。你啊，就是太拼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饭盒，一股饺子和红烧肉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这味道很香，很有家的味道，但安欣闻着，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刚才在二楼闻到的那股带着水汽的甜香。

安欣（饺子很香……可是，没有他身上的味道好闻。好想吃他带的那盒馄饨。）

安欣“崔姨，我不饿，刚在食堂吃过了。”

安欣撒了个谎，他现在确实没什么胃口，心里被别的东西填满了。

崔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食堂那是人吃的吗？快吃点，还是热乎的。” 她把筷子塞进安欣手里，然后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像是在打量自家女婿一样看着安欣， “对了，小钰那丫头最近老念叨你。刚才听说我要来给你送饭，本来非要跟着来，被我拦住了。说大过年的别来添乱。”

提到孟钰，安欣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假小子。

安欣“孟钰啊……她还好吧？好久没见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问候一个普通朋友。

安欣（孟钰……嗯，是很好的妹妹。但是……为什么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只见过一面的队长？明明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叫一声。）

崔姨见他这副不开窍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索性把话挑明了点。 “好什么好啊，整天嚷嚷着无聊。你是不知道，这丫头眼光高着呢，给介绍多少个都不乐意，就说是没那感觉。我看啊……她那心思都在谁身上，咱们心里都清楚。”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安欣的手背， “欣欣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儿，该抓紧就得抓紧。你要是对小钰有意思，改天去家里，姨给你们做顿好吃的，你们俩好好聊聊。”

安欣正夹起一个饺子，听到这话，筷子差点没拿稳。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办公楼二楼的方向。

安欣“崔姨……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而且孟钰那是把我当哥们儿呢，您别乱点鸳鸯谱。”

安欣（孟钰很好……可是，我对她没有那种感觉。那种……像火烧一样，又像被水淹没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只有刚才在办公室里，对着那个人的时候才有。）

他低下头，把饺子塞进嘴里，试图用咀嚼来掩饰自己的心虚。那饺子的味道确实不错，但他却食不知味。

安欣（如果是他包的饺子……或者馄饨……我一定会全部吃光，连汤都喝掉。）

崔姨临走前，硬是把剩下的几个饭盒都塞进了安欣怀里，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这里面还有好几份呢，拿回去和你的同事一起分了吃。尤其是小李，我知道他肯定也没吃。还有这个菜，红烧排骨，都是你喜欢吃的。我也就先回去了，你孟叔还在家等着呢。”

安欣抱着一堆沉甸甸的饭盒，站在寒风中目送那辆黑色轿车驶离，心里有些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空虚。他转身回到门卫室，把东西稍微整理了一下，拎着那个沉甸甸的袋子，准备回审讯室给李响和那个倒霉的高启强带一份。

安欣（李响那家伙估计饿坏了。那个高启强……虽然是个嫌疑人，但大过年的，给口热乎饭吃也不算违反纪律。就当是……替队长积德了）

就在他刚迈出没几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焦急

高启盛“警官……求求你，那个……警官……”

安欣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卫室昏黄的灯光下，冻得瑟瑟发抖。一个是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生，手里紧紧攥着一件厚厚的旧棉袄；另一个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怀里抱着一个有些掉漆的保温饭盒，眼眶通红，看起来像是刚哭过。这两人正是高启盛和高启兰。他们在警局门口徘徊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穿着警服的安欣。

高启盛往前走了一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里满是急切和恳求，但又透着一股读书人的矜持和压抑。

高启盛“警官，你好。请问……我哥哥高启强是不是被关在这里了？我们是他的弟弟妹妹。”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高启盛“我们听说……听说他出事了。今天是除夕，我们怕他在里面冷……这衣服是我们特意带来的。”

旁边的高启兰也赶紧走上前，举起手里的饭盒，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高启兰“还有这个……这是刚出锅的饺子。我们包了一下午，哥哥一口都没吃上……警官，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他？或者……或者把这些东西带给他？”

她看着安欣，眼神里全是那种小动物般的无助和祈求。

安欣皱了皱眉，职业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拒绝。

安欣“这恐怕不行。按照规定，嫌疑人在审讯期间是不能见家属的，也不能接受外面的东西。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

话还没说完，高启兰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更加颤抖，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悲凉。

高启兰“警官……我们没有父母，是哥哥从小到大把我们拉扯大的。为了供我们读书，他真的很辛苦……在我们心里，哥哥就是我们的父母……”

她看着安欣，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哀求，

高启兰“今天是除夕……我们只是一起吃顿饺子……求求你了，警官。”

安欣看着高启兰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的那道防线瞬间崩塌了。他想起了自己也是孤儿，想起了那些年独自一人过节的孤独。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想到了刚才你在审讯室里，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似乎并没有对高启强表现出厌恶

安欣（如果是队长……他那么心软，肯定也不忍心看着这兄妹俩在大年夜哭成这样吧？如果我帮了他们，队长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做得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安欣的原则就彻底动摇了。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安欣“行了，别哭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招了招手，

安欣“跟我来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只能待一会儿，别给我惹麻烦。”

他带着两人穿过走廊，来到了旁边的一间休息室。屋里开了暖气，比外面暖和得多。

高启盛和高启兰一进屋，立刻对安欣千恩万谢。高启盛更是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高启盛“谢谢警官！真的太谢谢你了！您真是个好人……我们一定不会惹麻烦的！”

他的眼神里除了感激，还有一种深深的触动——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警察愿意对他们这种人网开一面。

安欣摆了摆手，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桌子上。

安欣“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能不能让你们见一面，或者是把东西送进去。别乱跑。”

安欣（这也算是……为了那个人的善意吧。希望队长知道了，能夸我一句。）

安欣回到审讯室跟李响提了一嘴这事儿，果然遭到了李响的白眼。李响手里那支笔都要被他捏变形了，语气冲得很

李响“当然不行啊！字都还没签呢，那是嫌疑人！你脑子进水了？万一串供怎么办？”

安欣自知理亏，也没多纠缠，转身回到了休息室。看着那两个眼巴巴等着的年轻人，他心里叹了口气，动作麻利地把崔姨送来的那几盒饺子拿出来，连同高启兰带来的那盒，也不管什么公私分明了，直接在桌子上摊开，找了几个一次性饭盒，分成了四份。

安欣“行了，别看了。”

安欣一边分饺子，一边打开了墙角的电视机，调到了春晚的频道，欢快的音乐声瞬间填满了这个冷清的小房间。

安欣“你们带来的饺子都坨成一团了，怎么吃？我这个饺子也是刚刚亲人送过来的，热乎着呢。你们也吃，别客气。”

他把两份分好的饺子推到高启盛和高启兰面前，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

安欣“这一份，等一下我也送给你们的哥哥。虽然见不着面，但吃着一样的饺子，听着一样的春晚，也算是吃了团圆饭了。赶紧吃吧，别凉了。”

高启兰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饺子，眼泪又忍不住了。她没想到这个萍水相逢的警察能做到这一步。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拿筷子，却发现筷子不够了。她看了一眼安欣手里端着的饭盒，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脸微微一红，有些害羞地举起筷子递到安欣嘴边。

高启兰“警官……筷子。”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眼神里满是感激和一丝刚刚萌芽的少女情愫。

安欣两只手都端着饭盒和菜，实在腾不出手。他无奈地看了高启兰一眼，只好微微张开嘴。高启兰小心翼翼地把筷子放进他嘴里让他咬住，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安欣的嘴唇，那触感让她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高启兰（这个警官……真的好好。长得也好看，心也这么善。如果……如果能一直认识他就好了。）

安欣叼着筷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然后端起给高启强的那份就要往外走。

高启兰“警官……”

高启兰看着安欣的背影，突然鼓起勇气小声问道

高启兰“我哥哥……可以听到春晚的声音吗？”

旁边正在狼吞虎咽吃饺子的高启盛听到这话，赶紧用手肘碰了碰妹妹，压低声音斥责道

高启盛“小兰！看什么春晚啊……别得寸进尺。警官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别给人家添麻烦。”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深深的自卑，觉得自己这种人不配提要求，同时又对安欣这种“施舍”般的善意感到一种复杂的感激和刺痛。

安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兄妹俩。他想起了你在办公室里那副温软的样子，想起了你也说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

安欣（如果是队长……他肯定也会希望能让他们稍微好过一点吧。好人做到底吧。）

他走到电视机旁，伸手把音量调大了一些，直到欢快的歌声能穿透墙壁传到隔壁走廊。

安欣“这样应该能听到了。”

安欣笑了笑，那笑容在除夕夜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然后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回到审讯室，安欣把那份饺子和年夜菜放在桌子上，分给了李响和高启强，自己也留了一份。

李响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饺子，又看了看安欣那副“我就是这么做了你能咋地”的表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但终究没说什么。他确实饿了，而且闻着这饺子的香味，肚子也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李响“多管闲事。”

他嘟囔了一句，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往二楼的方向瞟。

李响（要是队长也能吃到这饺子就好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高启强看着面前那份冒着热气的饺子，还有旁边那盘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颤抖着手拿起筷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饭盒里。

高启强“谢谢……谢谢警官。”

启强哽咽着说道，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饺子，混着眼泪和鼻涕，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苦涩也最温暖的一顿年夜饭。

高启强“真的谢谢你们……刚才那位神仙警官，还有你们……我高启强这辈子都不会忘。”

这时，隔壁休息室传来的春晚声音隐约飘进了审讯室。高启强愣了一下，手中的筷子停住了。他侧耳听着那熟悉的小品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高启强“是春晚……是春晚的声音……阿盛和小兰……他们也在听吗？”

安欣坐在他对面，一边吃着饺子，一边默默地点了点头

安欣“他们在隔壁吃着呢。放心吧，都挺好的。”

李响冷哼一声，虽然嘴硬，但还是把那盘红烧排骨往高启强面前推了推。

李响“吃你的吧。哪那么多废话。”

李响（真烦人。搞得这么煽情。不过……看在队长也希望大家能过个好年的份上，我就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