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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拒

临星见月

午后的阳光透过病房窗户,被浅蓝色的窗帘滤过一层,变得柔和而无力,懒洋洋地铺在白色的床单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又顽固的气味,一丝微弱的烟味混在其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不和谐的涟漪。

林砚半靠在病床上,左臂缠着绷带,固定着夹板,吊在胸前。是昨天追捕时,被狗急跳墙的嫌疑人推下楼梯撞的,骨裂,不算太重,但足够让他暂时困在这张床上。他右手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没怎么抽,只是看着那缕细细的、青灰色的烟袅袅上升,在阳光的微尘里扭曲、消散。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额角贴着一小块纱布,是楼梯扶手上的铁锈划的。窗外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线条,下颌绷着,眼神空荡荡地望着天花板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

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没带什么声息。顾临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个果篮,包装精美,花里胡哨,跟他一身挺括的黑色夹克和冷硬的表情格格不入。他目光一扫,精准地捕捉到林砚指尖那点明灭的红光,以及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

顾临舟的眉头瞬间就拧紧了。他把果篮随手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撂,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径直走过去,靴底踏在地板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风。

林砚似乎才察觉到有人进来,眼珠很慢地转了一下,视线落在顾临舟脸上,没什么波动,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他手里那包装浮夸的果篮,又转回去看他的烟。

“谁让你抽的?”顾临舟站定在床边,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渣子,砸在安静的病房里。“骨头断了,肺也想跟着烂掉?”

林砚没立刻回答,抬起夹着烟的右手,凑到唇边,浅浅吸了一口。烟头骤然亮了一下,映得他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光一闪,随即又黯下去,连同那点烟气,被他缓缓吐出,模糊了苍白的脸。“医院没禁烟区,”他开口,声音因为失血和疲倦有些沙哑,语气却平淡得近乎冷漠,“顾队管得挺宽。”

“我管我的队员。”顾临舟往前逼近一步,阴影几乎笼罩了林砚半靠在床头的身体。他伸出手,目标明确,动作快而稳,不是去夺那支烟,而是直接攥住了林砚右手的手腕。那只手很瘦,腕骨突出,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顾临舟的拇指不偏不倚,正好按在他腕侧一个新鲜的、结了薄痂的擦伤上,力道不轻。

林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不是源于疼痛,更像是一种被侵入领地的本能反应。他没挣扎,只是抬起眼皮,目光冷冷地迎上顾临舟俯视的眼睛。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顾临舟能看清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一小片阴影,也能看清他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下,极深处似乎有暗流不耐地涌动了一下。

“放手。”林砚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

顾临舟没放,手指甚至更收紧了些,指腹下的皮肤温热,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沉稳得有些过分。“把烟掐了。”他命令道,目光落在林砚另一只手上那支烟上。

林砚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几近于无,更像是一个充满嘲弄的微小抽搐。“怎么,顾队是怕我死不了,还是怕我死在这儿,给你添麻烦?”他手腕突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一转,不是硬挣,而是如同游鱼般滑脱了顾临舟的钳制,速度快得让顾临舟都微微一怔。但顾临舟反应更快,另一只手几乎同时探出,目标是那支烟。

林砚的手腕却像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烟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红的弧线,避开了顾临舟的手,依旧稳稳地夹在他指间。他甚至还来得及,又吸了一口,这次烟雾直接喷在了顾临舟近在咫尺的脸侧。

“缅北的烟比这冲多了,”林砚的声音混在青白的烟雾后,更显飘忽,却又带着一种尖锐的、刻意的平静,“烂命一条,没那么容易交代。不劳顾队费心。”

“费心?”顾临舟被他那口烟喷得侧了侧脸,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寒潭。他没再去夺烟,而是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眼前这副苍白沉默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你以为我乐意管你?林砚,我告诉你,你现在穿着这身皮,挂着市局的衔,躺在这张床上,你他妈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抽烟,伤口感染,恢复延迟,耽误的是整个队的进度,浪费的是医疗资源!你那套在‘那边’自生自灭的做派,趁早给我收起来!”

他的声音不算太高,但字字句句都砸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鄙夷。“那边”,又是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林砚最不愿提及、也最无法磨灭的过去。

林砚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一点,掉在雪白的被单上,留下一个灰色的印迹。他脸上那层冰封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的暗流开始汹涌,翻腾起冰冷而激烈的情绪。他抬起眼,看向顾临舟,那目光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某种压抑已久的、尖锐的戾气。

“自生自灭?”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砂纸摩擦着金属,“顾队果然是学院派的精英,说话都这么动听。你知道什么叫自生自灭?”他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不是去抢烟,而是直接指向自己缠满绷带的左臂,以及额角的纱布,“这叫伤!这叫任务!不是他妈的在训练场擦破点油皮!我在‘那边’自生自灭的时候,顾队你在干嘛?在干净的办公室里分析案卷?在靶场打满环?还是在你爹妈铺好的金光大道上,想着怎么给我这种‘关系户’穿小鞋?”

他越说越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哑,胸膛起伏,牵扯到左臂的伤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点冰冷的鬼火。“我抽烟怎么了?我就算现在把这医院点了,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在这儿摆队长的谱!你看不惯我,大可以打报告把我踢出去,或者,”他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再往我抽屉里放点别的‘惊喜’?你那杯咖啡,味道如何?”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顾临舟一直压抑的怒火和怀疑。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都跳了一下。咖啡的事,他一直隐忍不发,暗中查证,没想到林砚竟然敢当面提起,以一种如此挑衅、如此轻蔑的方式!

“你承认了?”顾临舟往前一步,几乎要抵到病床边缘,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然的寒意,“林砚,你胆子不小。”

“承认什么?”林砚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露出线条脆弱的脖颈,那里也有几道旧伤的浅淡痕迹,“我什么都没说。顾队要是疑心病重,可以调监控,查指纹,随你便。”他夹着烟的手再次抬起,似乎想抽最后一口,动作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顾临舟动了。这次不再是试探或钳制,而是迅捷无比地出手,五指如铁钳,准确无误地扣住了林砚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林砚指间的烟再也夹不住,无声地掉落在被子上,暗红的火星在白色棉布上烫出一个小洞,随即被顾临舟另一只手闪电般拂落在地,一脚碾灭。

“看来你是真的不长记性。”顾临舟攥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反而将他整个手臂都带得抬高了些,迫使林砚的上半身更加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顾临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那股顽固的、惹人生厌的烟草味。他盯着林砚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戾气、不甘、嘲弄,还有更深处的某些东西,像黑色的漩涡。“我不管你在缅北是什么‘阎王’还是‘小鬼’,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你的命,现在归队里管,也他妈归我管!再让我看见你碰这玩意,”他视线扫过地上被碾得稀烂的烟蒂,又转回林砚苍白的脸,“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这医院待到烂!”

林砚被他制住,左臂有伤无法用力,只能死死地瞪着顾临舟,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的、受伤的野兽。手腕处传来清晰的痛感,顾临舟的手指仿佛要嵌进他的骨头里。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顾临舟……你放开!”

“回答我。”顾临舟不为所动,眼神压迫感十足。

两人在病床前僵持着,空气紧绷得几乎要炸开。阳光依旧无力地铺洒,照着两人对峙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交叠的、充满张力的影子。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烟味,还有无声交锋中迸溅出的火星。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一个小缝。一个小护士探进头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3床,量一下体温和血压……”她的话音在看到病房内情形时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

顾临舟倏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脸上的冷厉瞬间收敛,恢复成平日里那种带着距离感的严肃,只是眼神深处依旧寒冰未化。他整了整自己的夹克袖口,动作流畅自然。

林砚也立刻收回手,手腕上赫然一圈清晰的红痕。他垂下眼皮,靠在床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气息有些不稳,但已经迅速敛去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沉默的、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病人。

小护士怯生生地走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下,没敢多问,拿出体温计和血压计,低着头快步走到床边。

顾临舟没再看林砚,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望向窗外。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握住那只手腕时的触感,瘦削,坚硬,带着搏动的心跳和……冰冷的抗拒。

林砚配合着护士的量测,目光落在被子上那个被烟头烫出的小洞上,边缘焦黑。他伸出右手,用指尖缓慢地、用力地碾过那个破洞,直到指尖传来微微的灼痛感。他抬起眼,看向窗边顾临舟挺直冷硬的背影,眼底的暗流沉淀下去,重新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只是湖面之下,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搅动了,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平静。

护士量完,记录下数据,小声说了句“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了,仿佛逃离什么危险地带。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无声的硝烟味。

顾临舟依旧站在窗边,没有回头。林砚也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着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阳光偏移了几分,阴影慢慢爬上病床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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