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漫过青石板巷,将方家小院晕染得一片暖融。檐下的灯笼挑着薄光,映着赵春云素净的侧脸,她正坐在竹藤椅上择菜,指尖翻飞间,翠嫩的青菜叶便整整齐齐码在了竹篮里。风卷着巷口小摊的糖香飘进来,混着院里月季的淡香,是儿女长成后,难得的安稳滋味。
大儿子方志文刚从饭馆回来,西装上还沾着油味香,他轻手轻脚端过桌上的凉茶,又顺手给母亲添了杯温水,语气温润:“妈,今日饭馆收得早,我给您带了城南老字号的云片糕。”说着便将纸包递过去,眉眼间尽是沉稳谦和,这些年他潜心学问,性子愈发温润,虽已到而立之年,却始终单身,任凭亲友如何说项,都只淡笑着推脱,只一心陪着母亲操持家事。赵春云抬眸看他,鬓角已染薄霜的眼底满是欣慰,又藏着几分隐忧,指尖摩挲着纸包的纹路,轻声道:“你呀,总记着我的口味,倒是该多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方志文垂眸浅笑,只道“随缘”,转身便去帮着收拾灶台。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女儿美君挽着未婚夫沈仲谦的手臂走了进来,一身月白旗袍衬得她眉眼温婉,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孙正龙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礼数周全,进门便躬身唤“娘”,手里还提着给赵春云带的绸缎料子,“伯母,今日见这匹杭绸料子衬您气色,便给您带了一匹。”美君挽着赵春云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头,语气娇俏:“妈,正龙今日带我去看了咱们的新宅子,挨着咱们家不远,往后我日日都能来陪您。”赵春云握着女儿温热的手,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欢喜,又瞧着孙正龙眼中对美君的珍视,连日来的惦念总算落了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好,我的美君有了归宿,妈也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一道爽朗的身影便撞开了院门,方志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身西装利落精神,脚下步伐稳健,半点瞧不出昔日腿伤的痕迹。这些年他日日跟着武馆师傅习武,加上悉心调养,伤得彻骨的腿竟真的全然恢复,身姿愈发挺拔矫健。“妈,姐,大哥!”他嗓门洪亮,手里还提着两只刚打的野山鸡,“今日跟师兄们进山,运气好,晚上给咱们加菜!”说着便大步走到赵春云面前,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菜叶碎屑,语气带着孩童般的依赖,“娘,您看我这腿,如今登高爬低都不在话下,往后啊,换我护着您!”赵春云望着小儿子健朗的模样,眼眶微热,当年看着他因腿伤郁郁寡欢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他能重拾意气,比什么都让她心安,笑着嗔怪:“就你皮实,仔细别再莽撞伤着自己。”
一家人正围着说话,院门外又传来一声温和的招呼:“春云,志强今日在武馆的招式练得越发精进了,我顺路过来跟你说一声。”众人抬眼望去,陈耀武身着藏青练功服,身姿挺拔,虽已中年,却依旧身形矫健,眉眼间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手里还提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他亲手熬的骨伤膏药——即便志强腿伤已好,他也总记着多备些膏药,说是习武之人用得上。他目光落在赵春云身上时,带着藏了许多年的温柔与妥帖,那情意从不张扬,却藏在每一次顺路的探望里,藏在每一次替志强疗伤的细心间,藏在每一次见她时,不自觉柔和的眉眼间。
赵春云见状,心头微微一动,下意识站起身,脸颊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这些年,陈耀武的心意,她不是不懂。从志强腿伤时,他日日上门诊治,耐心教导;到方家遇事,他挺身而出,鼎力相助;再到平日里,他润物细无声的照拂,桩桩件件,她都记在心里。可半生操劳,她满心满眼都是几个儿女,从没想过自己的归宿,儿女未成时,她不敢分心;如今儿女各有归宿,长子沉稳、女儿得偿所愿、幼子康健,她悬了半生的心落了地,面对陈师傅这份沉甸甸的情意,反倒没了主意。
陈耀武将木盒递过来,目光掠过院里和睦的一家人,最终落回赵春云身上,语气诚恳:“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各自的光景,往后,也该为你自己想想了。”赵春云接过木盒,指尖触到微凉的木面,又对上他眼中真挚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旁的美君瞧着二人这般模样,偷偷拽了拽孙正龙的衣袖,眼底满是笑意;方志强心直口快,当即笑道:“陈师傅,您快坐!我娘这些年辛苦,往后有您陪着,我们也放心!”方志文亦温声附和,眼底满是对母亲的期许。
暮色渐浓,灯笼的光愈发暖亮,映着赵春云泛红的眼角,也映着陈师傅眼中的温柔。儿女绕膝,岁月安稳,那份被她搁置许久的情愫,在晚风里悄然蔓延,这一次,她不必再只为儿女奔忙,属于她自己的爱情,终是在岁月沉淀里,露出了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