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紫奥霜冷，新桃旧符（中）

养心殿的暖阁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弘曕看着甄嬛，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母后举荐果郡王，不仅仅是因为果郡王有才干，更因为果郡王是她的心腹。这些年，母后在朝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从六部尚书到地方督抚，处处都有她的势力。他虽是皇帝，却处处受制于母后，这让他心中，难免有些不甘。

只是，他也清楚，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母后的扶持。若不是母后，他现在恐怕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亲王，甚至连性命都难保。所以，即便心中有不满，他也不敢表露出来。

“对了，母后。”弘曕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儿臣今日在御书房，收到了一份奏折，是关于选秀的事。礼部的大臣说，皇上已经登基五年了，后宫的妃嫔，实在太少了。所以，他们想请旨，明年开春，举行一次选秀，充实后宫。”

甄嬛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选秀之事，她最是清楚不过。当年，她就是通过选秀，才进入了这深宫。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不希望弘曕的后宫，也变得像当年一样，充满了算计和争斗。

“皇上觉得，此事可行吗？”甄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弘曕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儿臣觉得，礼部的大臣说的也有道理。后宫空虚，不仅会被人诟病，也不利于皇嗣的繁衍。只是，儿臣想着，选秀之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听听母后的意见。”

甄嬛沉默了片刻。她知道，弘曕说的是实话。历代皇帝，都以开枝散叶为己任。弘曕登基五年，只有皇后景娴和一位答应，诞下了子嗣，其他的妃嫔，都无所出。这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选秀可以，但规矩要改一改。”甄嬛缓缓开口，语气坚定，“第一，选秀的范围，只限于八旗官员的女儿，且年龄要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第二，入选的秀女，不必都留在宫里。可以将她们指婚给宗室子弟，或者是有功的大臣。这样，既充实了后宫，又拉拢了人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弘曕眼睛一亮：“母后这个主意好！儿臣怎么就没想到呢？”

景娴也在一旁附和道：“母后思虑周全，儿臣佩服。”

甄嬛浅浅一笑：“这都是老法子了。当年，圣祖爷在位时，就是这么做的。只是后来，渐渐荒废了。如今，重拾起来，也是应当的。”

“那便依母后之言，让礼部的大臣，重新拟定选秀的章程。”弘曕说道。

“嗯。”甄嬛点了点头，又叮嘱道，“还有，选秀之事，一定要严格把关。品行不端的，容貌过于妖艳的，都不能入选。咱们大周朝，要的是贤良淑德的女子，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儿臣明白。”弘曕应道。

就在这时，槿汐走了进来，低声在甄嬛耳边说了几句。甄嬛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怎么了，母后？”弘曕察觉到甄嬛的异样，连忙问道。

甄嬛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只是，方才收到消息，说宁嫔娘娘，病得很重。”

宁嫔叶澜依。

听到这个名字，弘曕和景娴的脸色，都有些复杂。叶澜依是先帝玄凌的妃嫔，也是当年唯一一个，敢在宫里明目张胆地思念允礼的人。甄嬛对她，一直是心存感激的。当年，若不是叶澜依出手相助，她和允礼的孩子，恐怕早就保不住了。

后来，玄凌驾崩，叶澜依便自请去了甘露寺，为先帝守灵。这些年来，她一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甄嬛也曾派人去看过她，只是每次，都被她拒之门外。

“宁嫔娘娘……”弘曕叹了口气，“她的身子，一向就不好。这些年，在甘露寺吃了不少苦，怕是……”

甄嬛的心里，沉甸甸的。她站起身，说道：“备轿，哀家要去甘露寺。”

“母后！”弘曕连忙拦住她，“外面雪这么大，甘露寺又远，您的身子……”

“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甄嬛打断了弘曕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宁嫔是哀家的故人，如今她病重，哀家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她。”

弘曕知道，甄嬛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他只好说道：“那好吧。儿臣陪母后一起去。”

“不必了。”甄嬛说道，“皇上还有国事要处理。哀家带着槿汐和苏培盛去就行了。”

说完，甄嬛便不再理会弘曕和景娴，径直朝着外面走去。槿汐和苏培盛连忙跟上。

暖阁里，只剩下弘曕和景娴两人。弘曕看着甄嬛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景娴走到他身边，轻声安慰道：“皇上，母后也是一片好意。您别太担心了。”

弘曕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母后和宁嫔之间的情谊，不是他能理解的。

……

马车在雪地里缓缓行驶着。车窗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甄嬛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叶澜依的模样。

叶澜依，本是驯兽女出身，性子桀骜不驯，明艳动人。当年，玄凌看中了她的美貌，将她纳入后宫，封为宁嫔。可她心里，却只有允礼一个人。她恨玄凌，恨他夺走了允礼的性命，恨他毁了自己的一生。

甄嬛还记得，当年，她从甘露寺回宫，叶澜依是第一个向她示好的人。她曾对甄嬛说：“皇后娘娘，你放心，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叶澜依，定然会帮你。”

后来，叶澜依果然没有食言。她帮甄嬛扳倒了祺嫔，帮甄嬛除掉了乌拉那拉氏的爪牙。甚至，在玄凌病重的时候，她亲手喂玄凌喝下了那碗，掺了毒药的汤药。

玄凌驾崩的那一夜，叶澜依站在宫墙上，看着漫天的繁星，笑了。那笑容，凄美而决绝。

甄嬛一直以为，叶澜依会在宫里，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可她没想到，玄凌一死，叶澜依便自请去了甘露寺。

马车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甘露寺。甘露寺坐落在半山腰上，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此刻，也被大雪覆盖，显得格外清幽。

甄嬛下了马车，踩着厚厚的积雪，朝着甘露寺走去。苏培盛和槿汐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甘露寺的住持，早已得到了消息，带着一众僧尼，在山门外等候。见到甄嬛，住持连忙上前，恭敬地行礼：“贫尼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圣安。”

“免礼。”甄嬛摆了摆手，语气急切地问道，“宁嫔娘娘在哪里？她的病情怎么样了？”

住持叹了口气，说道：“宁嫔娘娘就在后院的禅房里。她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甄嬛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朝着后院的禅房走去。

禅房里，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叶澜依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她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僧衣，头发早已花白，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明艳动人。

甄嬛走到床边，看着叶澜依，眼眶不由得湿润了。“澜依……”她轻声唤道，声音哽咽。

叶澜依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甄嬛，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她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嬛儿……你来了……”

“我来了。”甄嬛握住叶澜依的手，她的手，冰冷刺骨。“澜依，你怎么会病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哀家？”

叶澜依摇了摇头，气息微弱地说道：“告诉……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生老病死，都是命……我早就……早就看淡了……”

“胡说！”甄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说这种话？哀家已经让人去请太医院的院判了，他一定会治好你的。”

叶澜依轻轻笑了笑，说道：“不必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这一辈子……活得太累了……能早点解脱……也是好事……”

她顿了顿，又说道：“嬛儿……我知道……你现在是太后了……权倾朝野……可是……你要记住……高处不胜寒……这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甄嬛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知道……我都知道……”

“还有……”叶澜依的声音，越来越低，“允礼……他在等我……我要去……去找他了……”

说完这句话，叶澜依的手，猛地一垂，眼睛也缓缓闭上了。

“澜依！澜依！”甄嬛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可叶澜依，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雪声，呜呜咽咽地，像是在哭泣。

甄嬛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她知道，叶澜依这一走，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懂她的人。

槿汐站在一旁，看着甄嬛悲伤的模样，心疼不已。她轻声劝道：“娘娘……节哀顺变。宁嫔娘娘，这也是解脱了。”

甄嬛缓缓了。”

甄嬛缓缓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大雪，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是啊，解脱了。

可她呢？她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

甄嬛传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