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

夜里的寂静总被猝不及防打破。奈布是被梦里的枪声炸醒的，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料，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他撑着床头坐起身，指尖还在发颤，耳边残存的枪响混着现实里的寂静，闷得他喘不过气。他没开灯，赤脚踩过微凉的地板，想摸瓶水，刚拉开卧室门，就撞见廊下站着的人。

杰克没睡，只开了玄关一盏昏黄的小灯，光线堪堪笼住他半边身子，黑色的头发被小灯映照出金色但不明显的光圈，他手里捏着只空了的玻璃杯，指节泛白，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腕间的浅疤在光线下格外清晰。两人撞见的瞬间都没动，空气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都带着点没压下去的凌乱。奈布先移开眼，喉结滚了滚，想装作只是路过，杰克却先开了口，声音比白日里更沉，带着点未散的倦意：“又醒了？”

语气里没好奇，没探究，倒像是早摸清了他的规律。奈布僵了瞬，没应声，径直走向饮水机，杯子接水时，指尖的颤抖让水流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凉得刺骨。杰克就站在不远处，没靠近，却也没走，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肩背上，那副隐忍的模样，像极了夜里被旧事困住的自己。他昨夜也是这样，闭着眼全是停尸间里冷掉的温度，是无能为力的惋惜，睁眼到天光微亮，方才听见次卧里压抑的闷哼，才知这屋里不止他一个人在熬。

“旧伤？”杰克忽然问，目光扫过奈布下意识护住的左肩，那里藏着一道贯穿伤，是奈布不愿碰的过往。奈布的动作顿住，接水的手猛地攥紧杯子，骨节泛青，语气里淬了点冷意：“与你无关。”话落便转身，想逃回卧室，却没注意脚下刚溅的水渍，脚步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下去，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杰克的掌心带着薄茧，温度偏低，力道却很稳，拽得他堪堪稳住身形。奈布猝不及防抬头，撞进他镜片后的眼眸里，那双眼很深，藏着化不开的沉郁，竟和自己眼底翻涌的茫然与痛苦，如出一辙。愣神的刹那，奈布瞥见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腹那道细小的刀疤，是常年握刀留下的旧痕，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他的心口——这人看着规整冷硬，原来也藏着满身的过往。

他猛地抽回手，力道大得带得杰克晃了一下，语气里的戒备更重：“我自己能站。”说完便快步回了次卧，关门的声响重了些，却没敢彻底摔上，像是潜意识里，没打算把这条路堵死。门内的奈布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捂住左肩，旧伤像是被方才的力道牵扯，隐隐作痛，可更沉的是心口的闷，方才那双和自己太像的眼睛，让他藏了多年的孤独，漏了道缝。

门外的杰克站了许久，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凉得像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间的疤，指腹的茧，全是岁月刻下的疼。客厅里只剩钟表滴答的声响，衬得屋子更静，他缓缓走回阳台，重新坐下，却没再翻开那本书。目光落在次卧紧闭的门板上，心里竟没了方才的空落，只剩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往后几日依旧是相顾无言的模样，却多了些细碎的、藏不住的迁就。奈布会在杰克深夜回来时，在玄关留一盏灯，避开他放杂物的区域，连煮面都会多煮一份，放在厨房温着，却从不承认是特意的；杰克会换掉次卧松动的门把手，将客厅里会吵到人的旧钟表收起来，给奈布常坐的沙发扶手套上软垫，转头却说是用剩的边角料。

疼还是在的。奈布会在阴雨天被旧伤疼醒，蜷缩在床角到天明；杰拉德会在接到特殊尸检任务后，锁在卫生间里干呕，满身的消毒水味都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他们都看见过彼此的狼狈，却从不多问，只是在对方熬过去的清晨，奈布的桌前会多一杯温好的牛奶，杰克的公文包里会多一包温热的三明治。

没人戳破那层窗纸，没人提及各自的过往，那些藏在伤疤里的疼，那些熬在深夜里的苦，都还沉甸甸压在心头。可他们又都清楚，这间冷清的屋子，因为多了一个同频的人，不再是全然的黑暗。过往的阴影如影随形，某次奈布出门时，袖口滑落，被路过的陌生男人多看了两眼，那眼神里的探究，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转身回家时，撞上进门的杰克，对方看着他发白的脸色，眼底的沉郁又深了几分。